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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許從悅已忍不住闔了闔他的桃花眼,再睜開時已是苦澀無邊,「太妃糊塗。今夕何夕,只需有皇上看重即可,你記掛著廣平侯做甚?江北謀逆一案,慕容繼棠便已捲入其中,你該知道才是,怎麼還敢自掘墳墓!猷」

  吉太妃聽他指責,再忍不住落下淚來,說道:「我只想著應該是與廣平侯作對的哪位大臣或宮女,再不料會是皇后呀!總想著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仇人好……原是我錯了,要殺要罰,請皇上皇后發落,我絕無怨言!只盼……只盼皇上別因此與雍王生分了才好。」

  許思顏歎道:「朕與從悅多少年的情誼,又怎會生分?倒是皇后……想來太妃必定不知曉,從悅與朕的皇后也是極要好的朋友吧?但願他們別生分了才好!」

  他看向木槿。

  若非樓小眠意外插了一腳,給吉太妃這樣一鬧,木槿身敗名裂幾成定局。

  他可以顧念與許從悅的情分寬恕吉太妃,但也不得不顧念木槿的想法。木槿本就剛硬,死裡逃生一回,戾氣正盛,恨不得把所有相關人等五馬分屍,只怕不肯饒過吉太妃。

  而木槿聽了吉太妃的話,卻只低頭沉吟不語泄。

  許從悅只得低低喚道:「皇后……」

  木槿慢慢放下支著額的手,眸裡如若有黑水銀般的幽而亮的光色流轉。

  她沒接許從悅的話,卻緩緩道:「把那個車夫帶過來的男子,應該就是慕容繼棠!」

  許思顏看向她,「你確定?」

  木槿嘲諷一笑,「他雖然也戴了面具,可我一直覺得他的眼神很熟悉。只是慕容繼棠應該不在京中,所以一時沒和他聯繫起來。他碰不了我,心性癲狂,才會想出找拉糞車夫這樣變態的主意。他本該在那裡守到吉太妃她們到達的前一刻再走,卻因為聽不得那些聲音而先行離去,換了另一個真太監在守著。」

  許從悅訝然,「他為什麼聽不得那些聲音?」

  木槿面龐微微泛紅,沒有回答。

  許思顏鼻子裡冷笑一聲,說道:「這畜生,當初就想碰木槿,結果被木槿身邊的人給騸了……本以為這算是個教訓了,廣平侯那支也將因此斷子絕孫,所以江北之事母后想壓下來,朕也便依了,饒了他狗命。可惜枉負了母后疼惜,到底賊心不死,明欺朕新近繼位,還敢興風作浪!」

  許從悅便道:「想弄清是不是他也不難。此刻便派人快馬前往陳州的廣平侯軍營,查探下他是不是還在北疆,中途有沒有離開過便是。」

  木槿歎道:「可若尋常大臣過去,以廣平侯的威勢,恐怕沒那個膽識細細查探,多半會有意無意地繼續受人蒙蔽。」

  若廣平侯說慕容繼棠一直在軍中,只是恰好使臣到達時去巡察軍情了,或者再強硬些,先來個下馬威將使臣先困個十天八天,只怕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即便真能查出點真憑實據,廣平侯的地盤,慕容氏的軍隊,加上朝中有人支持,若存查案之心而去,那使臣能不能完好地帶著他的腦袋回京都難說。

  北狄休養生息十餘年,近來又有滋擾邊疆的跡象,何況北疆民風剽悍,使臣若在沿途一時不慎丟了性命,似乎也怨不得廣平侯保護不力……

  許從悅深吸一口氣,上前躬身道:「臣願前往!」

  吉太妃已失聲道:「不……不可!」

  許思顏也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吉太妃。

  她自己的親生兒子,總算知道心疼擔憂了;可心甘情願為廣平侯做事陷害他人時,怎不想著旁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許從悅轉頭盯了眼吉太妃,桃花水眸微有冷意,卻道:「皇上,臣身份與他人不同,便是廣平侯也未必敢拿臣怎樣,自然再合適不過。」

  他不僅是新帝一起玩大的堂兄,亦是慕容雪跟前長大的藩王,且手中頗有實權,憑它哪路人馬,都不敢不給幾分顏面。

  許思顏凝視他片刻,才輕笑道:「如此,便勞煩你了!」

  許從悅垂首道:「臣用完晚膳立刻出發。太妃這邊,還請皇上多加照應!」

  許思顏點頭,「放心!」

  許從悅便不再多說,行了一禮便轉頭走了出去。

  他的眉目沉鬱,竟不曾再看吉太妃一眼。

  吉太妃看著他步入黑暗中的高挑背影,清瘦的身子哆嗦著,淚水怔怔地滑落下來。

  許思顏已攜了木槿站起,說道:「那位解語姑娘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如今從悅不在,暫時先安置在太妃這邊,還請太妃多多照應。也希望太妃管住宮人的嘴,朕不希望有什麼流言斐語傳到她耳中。若不是她,那些事……便是朕的皇后在承受了!」

  他只這般想著,便覺後怕不已,手中便將木槿握得更緊,而話語便不自禁地冷冽如刀,不復慣常的溫和含笑。

  「是!」

  吉太妃臉色雪白,戰戰兢兢地應了,恭送二人出門。

  外面早已有帝后的隨從候著,打著素白的綾紗燈籠為他們引路,前呼後擁地一徑去了。

  吉太妃送出門去,腳下有些趔趄。

  夜風吹來,空氣裡盡是濃濃的腥臭味,混在漫天的荼蘼芳香裡,愈發地令人聞之欲嘔。

  呂緯的屍體早已被搬走,據說是被憤怒的皇后隨侍丟出去喂狗了。

  地面四處都是血漬,並沒有清洗。據說皇后沒吩咐洗,便不許洗……

  可皇后又怎會特地下令清洗地面猷?

  擺明瞭是那些隨侍刻意為難,不想讓這宮裡的人好過。

  如今天氣頗熱,誰也不知道這滿地的腥臭要何時才能消散。

  失去自由的宮人們滿面驚懼,茫然四顧,連吉太妃出來一時都想不到去扶持。

  書翠姑姑到底跟了幾十年,忙過來扶了,擦著淚告訴吉太妃,平時和呂緯來往的宮人在這片刻的工夫,便已被王達盡數拘禁;禁衛軍連夜出宮,抓捕呂緯和那車夫的家人;安福宮的人暫時無恙,但宮外已守著一小隊禁衛軍,連太醫進出都須仔細搜查,更別說其他人了。

  若是以往,吉太妃還可和太后傾訴傾訴,但今日之事,慕容家都有嫌疑,她若再去找太后,更見得她與慕容氏聯手陷害皇后之事鐵板釘釘……

  眼前又閃過木槿劍如飛虹,拖出漫天血雨的狠霸毒辣;耳中依然有新帝鏗鏘有力的話語:「……敢謀害皇后者,均以謀逆論處,罪當淩遲,夷滅九族!」

  今日之後,當人人皆知,帝后皇威,不容挑釁。

  若有從前依附慕容氏的,再試圖對新帝新後不利,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己家人和族人的身家性命……

  最可憐的是她的許從悅。

  本來以他與帝后的良好關係,地位固若金湯,卻因著她依附慕容氏,不得不以皇親之尊親涉險地,並在皇帝和慕容氏之間做出抉擇:皇后已認定此事與慕容繼棠有關,若查不出證據,會被帝后疑忌;若查出證據,則會受慕容氏排擠刁難……

  「從……從悅!」

  她嗚咽出聲,已禁不住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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