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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蕭以靖淡淡掃過她,「可良娣倒也提醒我了。此次事件,能悄無聲息將不相干的男子引入後宮的人,都有嫌疑。何況良娣既有能耐,又有動機,嫌疑似乎更大了些。」

  他的神色雖是淡然,但久在尊位居高臨下的逼人氣勢自然彰顯。

  慕容依依雖伴著慕容雪立于臺階高處,被他黝黑眸子盯住,竟如被萬丈冰潭澆住,頓時手足僵冷,不由又驚又氣又委屈,蒙了霧水的眸子淚汪汪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瞧著侄女嬌美卻無措的面龐,再瞧向夕陽下木槿、許思顏等沉靜銳利的眉眼,心下暗自悵然,神色也便愈發地憔悴傷懷,——卻已半分作不得假。

  她溫和地拍了拍侄女的手,說道:「好了,皇帝都說了會徹查此事,依依還怕誰冤了你?便是蕭太子,也不過擔憂妹妹一時情急而已。」

  她走近木槿,牽了她的手,柔聲道:「幸虧槿兒沒事,若是真有什麼,豈不心疼之極?便是我,日後去地下也沒那顏面去見大行皇帝……」

  淚水又滑落下來,她卻飛快拭去,勉強鎮定了神色,向許思顏道:「雖說樓小眠並無大礙,受辱的也只是一名小小侍姬,可此事到底事關皇后,又關係吳蜀兩國交誼,也無怪蕭太子急怒。思顏,此事務必查個水落石出,給皇后和蕭太子一個交待才好。」

  蕭以靖指斥慕容依依雖無實據,但誠如他所說,不論于慕容依依本人,還是對於慕容氏整個家族,木槿出事他們將是最大的得益者,此時則必然是最大的嫌疑者。

  但慕容雪偏偏說得坦坦蕩蕩,一派光明正大,叫人再無罅隙可尋。

  許思顏心中疑忌之極,可抬眼只見慕容雪鬢邊不知何時多了幾縷斑白,洗淨脂粉的容顏仿佛在兩三日間便蒼老了不止十歲,此時紅著眼圈忍了淚,正極慈煦地看向自己……

  木槿側耳靜聽著花解語的泣聲,再瞧著慕容雪溫婉忍讓的模樣,心頭一堵,截口便道:「母后放心,便是皇上初登大寶,日理萬機,沒空親自查辦此事,木槿亦可代勞。」

  慕容雪皺眉,「你?」

  木槿嫣然而笑,「聽聞母后年少時也曾生活於軍營,巾幗不讓鬚眉,做了多少女子不敢想不敢行之事。木槿不才,也願趁著年輕多多歷練。何況本是宮中之事,亦可借機清查下這後宮到底有多少弊端,竟能容得那麼多刺客賊子混入,——母后這一兩年為父皇病情憂心,無暇顧及宮中瑣事,不想倒叫這些惡人鑽了空子。如今兒媳即將入主中宮,襄助母后掌管後宮,本是份內之事!」

  許思顏瞧著木槿笑顏如花,受傷的手腕處卻還在滲著裹了藥液的血水,已又將袖子汙了一塊,知她惱極,不覺又是心疼,又是感慨,順勢便道:「母后近來憂思過度,玉體欠安,的確不宜太過操心宮中之事。皇后聰慧有謀,此事便交給她處置吧!」

  木槿並非尋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閨閣弱女,宮中也不陌生,能讓抓住木槿弱點並讓她在宮中遇險,顯然並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慕容雪正位中宮多少年,慕容氏勢力盤根錯結,無論如何都逃不開嫌疑。

  可身為子媳,此話許思顏、木槿都不好出口,蕭以靖以木槿娘家人身份出頭,又是蜀國太子,當面將慕容依依攀扯進來,看似冒失,卻直擊要害。

  尋常大臣多謀善斷者雖有之,可明知事關太后與皇后,誰敢深挖細查?

  許思顏顧念母子之情,又得考慮悠悠眾口,值此重喪之期絕不便和慕容雪有所摩擦,難免投鼠忌器;而木槿若不查清此事,留著禍根在,便是入主中宮也難保不會再發生類似之事,故毫不猶疑借此提出掌管後宮之事。

  這天下到底是許家天下,許思顏即將登基,有著自己心愛的皇后,自然不願後宮繼續成為慕容氏的後宮,見木槿起意奪權,心下早已一千一萬個贊成,只是話語間不得不委婉幾分。

  慕容雪倒未流露不悅之色,立時點頭道:「也好,哀家原也乏得很,此事便讓皇后處置。宮中事務皇后尚不熟悉,哀家便把香頌給她吧!」

  她側頭吩咐,「香頌,你帶兩名宮女過去,從此便貼身侍奉著皇后吧!皇后到底年輕,凡事多多提醒著些,儘量少出錯,別叫那起不知上下的奴才小瞧了!」

  便見一長臉大眼的中年婦人上前應了,又跟木槿行禮。

  木槿示意秋水上前挽起,輕笑道:「母后果然思慮周到。香頌姑姑是母后跟前二十多年的老人了,難得母后肯割愛,這份厚情,兒臣謹記於心!」

  太后宮裡就是貓兒狗兒都比尋常人金貴,太后所賜之人自然更比尋常奴婢高人一等,若到了皇后身畔,自然連皇后也不得不敬著些的。

  可把這樣金貴的老宮人放在身邊貼身服侍,從此對於太后而言,皇后又有何秘密可言?

  但木槿再未流露一絲為難之色,迅速收下了香頌,然後看向安福宮前方的大道。

  許思顏的心腹太監王達正領了數人匆匆走來,上前行了禮,稟道:「回皇上、皇后,那名施暴的男子事先已服過劇毒,太醫救治不及,已經死去。」

  許思顏周身驀地騰起寒意,問道:「有沒有人認出他是什麼人,怎麼混入宮的?」

  王達便忍不住有了一絲尷尬嫌惡之色,壓低了聲音回道:「是每日淩晨前來宮中收集糞便的車夫……按理這些人只能在週邊甬路行走,連各處宮門都進不了,且天亮之前必須離開,能見到的只會是些粗使的下等宮人,但他不知怎的留了下來,還混入了內宮。」

  許思顏、木槿等聽得臉都黑了。

  以他們的尊貴,無故和那些下人說句話都會大失身份,甚至為人詬病,更別說被糟蹋污辱了。

  這等奇恥大辱,連死了都會被人嘲諷議論得抬不起頭,而活著的親人更得為此蒙羞一輩子!

  木槿憶起指使那醜惡男人污辱她的那高大男子曾說起過,他選擇不了他的結局,卻可以選擇他家人的結局……

  無疑,他的結局就是他的死,以及用他的死換來家人的生存或其他利益,——卻是以玷污皇后從生到死一輩子的名譽為代價!

  這樣的惡毒……

  木槿背脊陣陣發涼,卻有一股戾氣直沖腦門。

  圓亮的眼眸裡閃過淩銳逼人的光芒,她轉向王達身後,問道:「那人是誰?」

  王達後面跟著幾名禁衛軍,拖著捆得跟粽子似的一個太監,且用麻布蒙著頭,並不讓人瞧見他真面目。見木槿問起,王達才扯開那太監頭上的麻布。

  竟是木槿認為必已被滅口的呂緯。

  他的嘴裡塞著破布,鼻青臉腫,眼神迷亂,正胡亂地踢蹬掙扎,再無半刻停歇。

  王達躬身答道:「禁衛軍在清涼台北邊的一所值房裡找到了他,但他已經瘋了。太醫看過後說,應該是被灌了藥,仔細調理或許能恢復部分神智。他身邊還有個死去的宮女,肩上有傷,應該就是先前流香小榭暗算皇后的女子。小人已查過,她不是宮女,只是穿了宮女的服飾,不知是怎麼混進來的。」

  「這幾日宮中人來人往,未免混亂,逆黨趁機潛入,倒也可能。」

  木槿說著,走上前仔細打量呂緯一眼,忽抬手,已將身側禁衛軍腰間佩劍持在手中,腕一翻已迅速自上而下割開呂緯身上繩索,又挑下他口中破布。

  那禁衛軍大驚,忙提醒道:「娘娘小心!這人會武藝,雖然瘋了,身手相當高明!」

  木槿聽若未聞,劍尖直指呂緯,唇邊蘊一縷淺笑,徐徐問道:「呂緯,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有句話我只問你一次。」

  呂緯赤紅著眼睛,嗷嗷叫著甩開禁衛軍的鉗制,猙獰地看著木槿,作勢欲撲,卻又謹慎地掃過她的劍尖。

  天色已暮,西方晚霞如血,殷殷鋪了半邊天空,更把他的模樣映得恐怖如鬼。

  蒼白的荼蘼落瓣冷冷清清地飄過,亦似躲著這個瘋子。

  旁邊的宮人早已禁不住地驚呼失聲,連連向後退卻憨。

  慕容雪也退了一步,皺了皺眉,目光卻投向許思顏及蕭以靖。

  木槿不顧身份涉險,那兩位一個是夫婿,一個是兄長,都該阻攔才是。

  但許思顏負手立於一旁,如玉黑眸瑩然閃亮,仿佛折射著夕陽的餘輝,格外的璀璨明亮,清晰地映著他妻子悍勇無畏的張揚模樣。

  而蕭以靖依然是一慣的沉默,甚至無聲地退後數步,如夜黑眸卻閃過一星兩星碎鑽般的光芒。

  他們根本沒打算阻攔,甚至……明顯是縱容並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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