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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許思顏默然端起羹湯嘗著,卻覺平時最愛吃的飯菜,今日品來全無滋味。他亦想不通,今日他所知曉的種種,原該是由他向太子妃興師問罪,為何臨了,他卻決心將一切壓下,提都不想提及?

  可惡的是,木槿居然用這種眼神看他,仿佛她才是該向他興師問罪的那個。

  她還當真以為,她的那些事可以瞞得過他一世?

  於是這頓晚膳吃得異常沉默,甚至壓抑。

  許思顏從懷中取出一方包著什麼物事的汗巾,遞給木槿,"這個替我收好,我暫時不戴了。"

  木槿打開,卻是一方繡著和合二喜的汗巾,包著一枚九龍玉牌。

  九龍玉牌上穿金綴玉打了精緻的嶄新瓔珞,旁邊尚有替換下的斷開的舊瓔珞。

  不堪回首的慘澹一幕頓時浮上心頭。

  他惡劣地欺上她,在她的慘呼裡以最殘忍的姿態掠奪她……

  她疼不可耐,胡亂伸出手握住了他胸前垂下的九龍玉牌,在劇痛裡狠狠拽斷……

  苦苦撐到許思顏獸欲發洩完畢,不知何時撇下的玉牌瓔珞已在她胳膊下被冷汗濕透……

  努力穿戴得齊齊整整穿衣去見蕭以靖時,她居然模糊地想著這玉牌似乎是許思顏隨身之物,不能丟棄,仿佛隨手塞在了懷中。

  可即便這樣的模糊記憶,她也是在如今拿到玉牌的瞬間才回憶出一星半點。

  那夜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卻完全在忙亂昏沉間度過,她根本不記得後來把它遺失在哪裡,甚至幾乎忘了自己曾收起過這枚玉牌壚。

  許思顏雖丟了玉牌,但一度連心智都已迷失,僥倖逃得一命,只顧搜尋逃兵,拷問幕後敵人,哪裡還顧得上尋覓一塊小小玉牌?故而也不曾問起。

  木槿瞧著那舊瓔珞,大致便是被自己拽下後的模樣。

  她眯起眼,看向許思顏。

  許思顏也正凝視著她,仔細地捕捉著她的神情。

  木槿道:"兵亂那夜,我不慎弄斷了這塊玉牌的瓔珞,也不記得後來把它丟在了哪裡。思顏,這是從哪裡來的?"

  她直視著許思顏,雙眸澄澈,問得甚是坦然。

  "南霜從我脖頸裡扯下來的。"

  許思顏說的簡潔,但他相信木槿懂得那是什麼樣的狀況,"那時,你正與蕭以靖私會。"

  木槿果然聽懂了。

  她再瞥一眼汗巾上的繡花,圓亮的眸子愈發冷似寒冰,銳意森森。

  "這便是……太子問過沈南霜後得出的結論?"

  許思顏也不回避她的眼神,靜默片刻,無力般低歎一聲,"其實我寧願什麼也不知道。不過知道了也無所謂,如今你一心隨我,於我也夠了!至於南霜,不過是個苦命的女孩兒,跟我的事原是意外。你……容她一席又何妨?"

  他執住她的手,笑容溫軟如春水,寵溺地凝視著她,見明姑姑等知趣地退到了稍遠處,湊到她耳邊低低道:"與我執手到老,共受天下人尊榮和天下人譭謗的人,只有你。你是我的小槿,我是你的大郎。"

  算來兩人從視同陌路,到漸敞心扉,到情投意合,綿綿情話說的不少。

  但論起白頭偕老、永不分離之類的山盟海誓,他極少如此鄭重地提及。

  木槿也提過他們的未來,可那君若無情我便休的決絕姿態,更像對於自己夫婿的警告,讓許思顏不得不深深銘記,他身畔這個圓圓臉兒、看著跟包子般好揉捏的小妻子,骨子裡可能比他這個大吳太子還要傲氣得多。

  正是這份傲氣讓他有了種隨時唯恐失去的彷徨,以至於明知蕭以靖和她的往事,還是決定按捺下來,絕不發作。

  他深感羞辱,但無疑他更怕失去,失去好容易找到的這份幸福,——可以拋卻孤單、無所顧忌寵愛心上人的幸福。

  木槿抬眸看向她的夫婿。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溫柔愛意,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溫柔愛意下的猜忌和猶豫。

  他們結髮為夫妻,終還是做不到恩愛兩不疑。

  她不知道算是誰對誰錯,但她第一次被他喚作"小槿"卻沒有臉紅,而是淡然地凝望著他,半天才展顏一笑,"聽說你剛帶了不少奏章回來看?"

  許思顏不料她這麼快將話頭扯開,雖有些失落,卻也覺得舒了口氣。

  這算是默認了向他妥協,接納沈南霜了吧?

  他點頭微笑道:"是,今天事多,好些沒來得及處置。待會兒你先去休息,我閱完就回去找你。"

  木槿仿若不曾看到他笑意下的些微冷淡,若無其事道:"也好。我剛晚飯仿佛吃得太多了,得出去走走,疏散疏散再睡。"

  許思顏便道:"夜間寒涼,記得披件衣裳再出門。"

  木槿一邊讓秋水替自己穿上披風,一邊淺淺笑道:"聽聞太子殿下從前幾乎對所有女孩兒都這般溫柔體貼呢!果然極具君子之風!"

  許思顏目送她出去,再沒有接話。

  混亂了一下午,的確壓了許多奏章,但也沒有十分緊急的。

  他需要借著看奏章繼續平定心緒,迫自己儘快忘卻孟緋期所敘的關於她與蕭以靖的一切,並認真地想一想,從今後他該如何與木槿相處。

  患得患失的權衡之下,他的心意愈發明瞭。

  他喜歡木槿,喜歡到可以容忍她從前的不貞和背叛。

  可傾盡一切愛上一個人的前提,是那個人也同樣深愛自己,而不是隨時想著放棄自己。

  或許,他這陣子的確寵她寵得太過了,幾至迷失自己。

  是該稍稍抽身,不可以這般沉溺下去了。

  而木槿向外走得很急,甚至越走越急。

  明姑姑連奔帶拽,連聲叫道:"哎,我的公主,小祖宗,慢點兒,慢點兒,可憐我這把老骨頭……"

  木槿這才緩了一緩,向後看一眼,等候跟在身後一路小跑的明姑姑和提著琉璃宮燈的秋水。

  §珠光散,吹斷一床蝴蝶夢

  月光下,她的面色不復屋內的淡定自若,泛著驚氣後失色的白。

  她的大眼睛浮著淚光,又顯得十分木訥。

  但那淚光很快隱去。

  她甚至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說道:「明姑姑,你閑著時,也得常帶秋水、如煙她們多出來走走了!好歹都是習過幾天武藝的,怎麼走幾步便氣喘吁吁的?」

  明姑姑笑道:「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哪會走幾步便累?只是公主千金之軀,這黑燈瞎火的,還是走穩些好。有個摔的絆的,如何了得!」

  她仔細瞧著木槿神情,小心問道:「公主,你這是和太子吵架了?因為咱們蜀國的太子?你……真的私下見他了?」

  「見了。只是五哥恰在吳蜀邊境,聽說我到江北,所以過來見了一面。」

  木槿淡淡道:「只是見一面而已,卻被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刻意挑撥陷害。」

  「公主,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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