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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此時聽明姑姑提起慕容依依九年未有所出,他不由得心腸一軟,抬臂便去扶慕容依依,柔聲道:「依依,沒事吧!」

  慕容依依有苦難言,嗚咽道:「依依沒事,太子剛剛回府,趕緊回房休息要緊。」

  那樣賢慧地勸他離去,卻緊攥著許思顏的袖角,目光泫然,依依可人……

  許思顏正想著要不要親送她回蟾月樓,再好生安撫她幾句時,木槿已頓了身向他笑道:「大郎,快走吧!大約李公公也快到了,咱們得趕緊商議樓大人的事兒。」

  她說著,只伸手一拉,已拉過許思顏,逕自入府而去。

  「太……太子!」

  慕容依依手中袖角松脫,急要再去拽時,哪裡拽得住?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耳邊卻依然在迴旋著木槿親熱的稱呼:「大郎……」

  這幾年來,許思顏威權日重,雖對她寵愛依舊,但雷厲風行之際連她父親都暗生懼意,多少次提醒她,她的夫婿不僅是夫婿,更是太子,未來掌握天下人生死的一國儲君。

  她需曲意奉承,她需媚言承歡,她需收斂住所有貴家千金的驕狂任性,察顏觀色做他賢慧得力的助手,以期未來是他最得寵的愛妃,甚至皇后……

  她不記得她已經多少年沒喊他表弟或思顏表弟了,正如他也已不知多少年沒喊她表姐一樣。

  說的好聽是良娣,是側妃。

  其實不過是妾,無法堂堂正正和他並肩而立的卑微的妾,沒有資格再擺出表姐風範的妾。

  而現在,另一個女子卻那樣坦然地喚太子「大郎」,比表姐表弟什麼的親切百倍的「大郎」……

  她的胸口悶疼,陣陣地血氣上湧,眼前天旋地轉,若非張氏哭叫著緊緊扯住,險些再次栽倒在地。

  這一次的「病弱」,貨真價實。

  沈南霜上前扶了一把,眼底有兔死狐悲般的同情,低低道:「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了!良娣多保重!」

  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

  慕容氏消息靈通,慕容依依自然也早已聽到了一些關於太子妃夫婦的傳聞。

  說太子妃往日不過韜光養晦,實則精明機警;說太子妃與太子不似從前那樣如同陌路;說他們已是真正的夫妻,兩情款洽……

  慕容家接連有人捲入謀逆案中,她本打算隱忍不發,待事情過去後,再和父親、姑姑商量怎樣對付這頭披著羊皮的狐狸。

  可如今算什麼?

  剛剛見面,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便已一敗塗地。

  一敗塗地……

  管事和侍從們悄無聲息地從她跟前走過,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仿佛她在一炷香時間裡,由天仙變作了瘟神,沾都沾不得。

  張氏抱住她,在後嗚咽道:「良娣,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得儘快去求皇后,讓皇后做主啊!」

  她的聲音不敢高,牙縫裡擠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低響:「小賤人欺人太甚,我便不信,皇后容得了她!」

  慕容依依定了定神,拖著沉重的步履慢慢往自己的蟾月樓走去。

  她道:「我們先回樓吧!如今,姑媽只怕暫時顧不了我……」

  沿路尚有府中侍從下人,見慕容依依走過,連忙低頭屏息,恭敬行禮。

  只是待她走得稍遠,看她在乳母丫鬟們扶持下如風中落葉般的蕭索身影,神色都開始有些異樣。

  無人不知太子盛寵慕容良娣。

  俗有雲,小勝勝新婚。此時正該互訴衷腸兩相繾綣之時,她卻在太子的默認下,被太子妃捋奪掌管內務之權。

  並且,憑她怎樣病弱無力,太子都沒有相伴安慰,甚至輕易便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太子妃叫走了。

  一陣秋風吹來,有泛黃的梧葉飄下,隱隱伴著哪位老僕悠長的嘆息。

  「這太子府,變天了!」

  ***

  不知多久沒踏足鳳儀院的許思顏,被木槿一徑拉入了鳳儀院。

  木槿愜意地喝著秋水奉上的茶,嗅著如煙熏起的龍腦香,見許思顏四下打量,才記起這裡是自己的地盤辦。

  雖然同在太子府裡,對於許思顏來說,卻是個絕對陌生的地方。

  她吐吐舌,將自己的茶盞遞給他,環過他的腰輕笑道:「大狼,你看我這裡住著可舒服?」

  這鳳儀院是她嫁過來前,吳帝許知言親自過來挑的院落,自然寬敞華麗,清雅不俗,加上她自己嫁妝豐厚,明姑姑、青樺等閒來無事只想著怎樣讓公主過得更舒適些,於是一應陳設無不美侖美奐,極盡奢華,便是許思顏自己的臥房也有所不及。

  許思顏正渴,遂喝兩口木槿喝過的茶,眼光瞥過窗外,已帶過促狹笑意,「也不一定。每日裡推窗便見院裡那兩叢呆呆醜醜的木槿花,多掃興!」

  木槿怫然不悅,「嗯,木槿呆呆醜醜,於是你每日裡陪你的依依動人、姍姍可人看牡丹芍藥去!」

  許思顏握住她的手,輕笑道:「我是說,我素常住在書房的時候多。」

  木槿靜了半晌,說道:「你在書房裡找美人侍寢的時候也多。」

  許思顏愕然,眼見她似要抽出自己手來,連忙握緊了,笑道:「我是說,我忙起來時,連自己臥房也常十天半個月不住的。除了宮裡,便是書房裡,總有忙不完的事。我看你也閑著無事,不如時常去書房陪我?我那裡地方也大,夜間也盡可也睡在那裡。」

  木槿不屑道:「什麼髒的臭的女人都睡過的地方,叫我睡?不然你天天忙你的去,我依然去宮裡陪父皇下棋說話兒。」

  許思顏早知她要強,再見識她今日手段,曉得今後自己後院不會那麼太平了,便覺有些頭疼;再往深處思量,品出其中酸溜溜的醋意,卻又覺得欣喜。

  他笑道:「嗯,我忙完了,也去陪父皇下棋說話兒,一家子聚在一處,多熱鬧!」

  兩人正說笑時,那邊秋水過來稟道:「太子,太子妃,宮裡的李公公來了!」

  話未了,李隨已在兩名小太監陪同下緩步踏了進來,躬著身子笑道:「太子、太子妃可回來了!皇上真真牽掛了許多日子了!」

  他說著,上前要行大禮時,許思顏已急叫人扶住賜了座,木槿早令人奉了上好的清茶來,笑道:「有些日子沒見,李公公倒是愈發精神了!」

  李隨是當年跟著景和帝的心腹,當今的吳帝許知言也是他看著長大的。

  如今年老,許知言本讓他呆在宮中頤養天年,但李隨是個歇不下來的,依然只在許知言跟前侍奉。許知言少了他也覺諸多不便,遂由著他呆在身畔,卻免了他在跟前立規矩,連見了尋常王公大臣都不必行禮。

  許思顏、木槿久知他與旁人不同,故對其向來敬重有加。

  李隨坐了,笑道:「這太子府老奴也來了許多次了,只想著到書房見太子,不想太子卻來了鳳儀院。」

  外面引他來的侍從已不勝惶恐,只在檻外請罪道:「小人一時沒打聽清楚,小人之過……」

  李隨擺手道:「不妨不妨,原是老奴聽說太子回來,腿腳跑得快,只顧往書房跑了!從今後……倒也記得要常來鳳儀院瞧瞧。」

  他的眼角笑得皺紋堆起,如打著旋兒的菊花,渾濁的眼睛打量著他們,已是說不出的欣慰。

  木槿便有些臉紅,忙岔開話頭:「父皇近來睡得可還好?」

  李隨道:「還是那樣。昨夜聽說你們快回來了,倒是睡得還好,只是一早便醒了,這回兒大約還在補眠呢!我聽得太子傳話要見老奴,便趁了這時候急急過來了!」

  許思顏點頭,「李公公應該知道我為何匆匆請你過來吧?」

  李隨恭聲道:「成衛尉先行到京,已和老奴說了。應該是為樓大人之事吧?太子請放心,樓大人被押在大理寺,但成衛尉已拿太子的名帖前去招呼過,應該不至於太受委屈。」

  不至於太受委屈……言外之意,總難免會受些委屈。

  許思顏皺眉,問道:「李公公大約知道這回是誰在父皇那邊進的言栽誣我和樓大人吧?」

  他們為樓小眠之事快馬回京,但不知底細,也不敢冒然進宮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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