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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樓小眠眼見木槿急了,一邊喝茶一邊已笑了起來,「既知我是打趣你,怎麼還惱上了?」

  木槿一呆,抬眼正瞧見樓小眠眼底促狹笑意,轉頭憶及方才黛雲神情,頓時恨得咬牙切齒:「你還敢打趣我!我還沒問你那位璧月姑娘怎麼回事呢!」

  「璧月……她的事,太子妃應該早已打聽清楚了吧?又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樓小眠唇角笑意如山間冉冉浮動的嵐氣,清淡得看不真切。

  木槿瞧著自己的近衛在外守著,再無其他人在,腦袋便往樓小眠身畔湊了湊,捏了拳頭恨恨道:「你少糊弄我!若璧月真的曾對你不利,你這個鐵公雞肯出二百兩?若我平白無故和你要銀子,你頂多給我二兩吧?」

  樓小眠覺出她溫暖的鼻息便在脖頸邊漾著,心中也似溫暖了些,輕笑道:「胡說,最少也會給你二十兩。我身邊最小額的銀票是二十兩的,——夠你給太子那些女人備份嫁妝了!」

  木槿情知他在取笑綠藻之事,瞪他一眼道:「我是太子妃,不許你再沒上沒下取笑我!快告訴我,璧月的事怎麼回事?」

  樓小眠瞧著她故作正經的面龐,不覺微笑,「太子妃?」

  他伸出指頭來,戳了戳她故意繃緊的圓圓面龐。

  木槿瞪他,他便再戳一戳。

  木槿再也繃不住,包子臉頓給戳得笑成了花卷,忙一蹦便蹦到書案另一邊坐了,別過臉佯怒道:「你若不說,我不看帳冊了!」

  樓小眠便支了額,看著少女狡黠的笑容,歎道:「你不問也不打緊吧?樓大哥其實很願意在你心裡是個好人。」

  木槿笑道:「你是好人?樓大哥你放心,我從沒認為你是好人,就像從沒認為太子是好人一樣。」

  「噢!」

  樓小眠歎息,「那我便告訴你實話,你別嚇著。」

  木槿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她對璧月並不熟悉,且將她的死與涇陽侯可能的陰謀聯繫在一起,再不曾為她惋惜過,著實想看看到底有什麼能嚇著她。

  卻聽樓小眠道:「其實璧月並沒有偷看任何公文。是我瞧她美貌,一時興起將她強暴了。原以為沒什麼了不得的事,不想居然跳了井,倒讓我很是過意不去。」

  他黯然歎息,眉宇間盡是惆悵和追悔。

  木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無語般看著他,「樓大哥,你講的笑話還沒我那個木頭般的母后講得好聽!」

  「呃……」

  木槿好整以暇地捧著茶品啜,「不過如果樓大哥願意扮作戲子為我演一齣苦情戲,捶胸頓足或涕泗長流之類的好好表演一番,木槿也願意捧場,賞個兩文錢什麼的……」

  「木槿!」

  樓小眠深感無奈,語重心長地說道:「看人看事,萬不可看表面,更不能被人刻意裝扮出的幻像所惑。特別是混跡朝堂之人,心有七竅,人有千面,向來只給你看想讓你看到的那面。那些權臣如此,太子如此,我亦如此,根本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樓大哥,你有力氣扯淡,必定更有力氣看賬冊吧?」

  木槿將一本帳冊重重擲到樓小眠跟前,打斷了他的話頭。

  樓小眠噎住。

  這丫頭瞧來一個字也不相信。

  他看起來真的有這樣人品高潔值得信賴麼?

  「你不說,我還懶得再問呢!」

  狠狠剜他一眼,木槿不再理他,取紙來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字,便丟到一邊,自顧翻閱起帳冊來。

  樓小眠拈過那紙來看時,只見上面寫道:「藏銳於心,浮笑於面,見事以才,待人以義」。

  正是他著《東籬十策》時寫於扉頁的十六個字。

  她的字寫得並不是太好,卻清剛勁健,率意從容,大有男兒之風。

  樓小眠微一失神,歎道:「原是少時胡亂寫的,難為你偶爾看一次,居然記得。」

  木槿道:「胡亂寫的,總比刻意說的心真。」

  但她終究不再糾纏璧月之事,只認真研究起帳冊來。

  樓小眠不過翻了兩頁,便覺支持不住,令人搬人軟榻來臥著,在一旁陪著木槿看帳冊,不解之處隨時解惑。

  於是,看完這山一樣的帳冊,真的成了木槿之事了……

  ***

  木槿在書房裡盤桓了一天,和樓小眠一起用了晚膳才回去,卻先繞道去看許世禾。

  他被關在琉璃院最北端和侯府相連的一進小院裡,手足尚鎖著沉重鐵銬,但沒有鎖死在屋裡,可以到天井透透氣。木槿甚至通知涇陽侯,廊下放了可以休憩的竹榻,外面放了隨處可見的花木。

  然後,她令人把徐夕影也關了進去。

  當然,是另一間乾淨的小屋子。

  兩丈見方的小小天井,有花有草有陽光有女人,甚至食物也簡潔卻精緻。

  外面自然有守衛守著。

  除了涇陽侯府的守衛,還有兩個許思顏派過來的。

  見木槿過來,眾人忙過來行禮。

  木槿點頭,「裡面很安靜?」

  守衛便答道:「那犯人開始兩天很不安分,自己在裡面鬧不說,還不時拉扯我們說話,瘋瘋癲癲,語無倫次。不過自從徐姑娘關進去,立刻就好了。」

  木槿問:「沒欺負徐姑娘?」沒有。倒是徐姑娘時常躲在屋裡哭,那犯人聽見了,也不敢進去,一直站在門口安慰。」

  「很好。外面守著,一個不許進來。」

  她這樣說著,留著織布在外守了不許人擅入,自己領了青樺、織布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遠遠便聽得有人在許世禾所住的那間屋子裡說話。

  此時天色已暝,二人應該正吃晚飯。

  他們雖關在同一處,但到底身份不一樣,食盒是分開送的。

  徐夕影的飲食更是與旁人不同。她自毀容貌後一直缺醫少藥,直至被接到涇陽侯府,雖因欺瞞太子失了自由,卻也曾為她延醫治療。

  木槿嘲笑過許思顏的憐香惜玉風流好色,但待許思顏離開後她自己卻也過問了兩次,令不許缺了醫藥,飲食方面也需避開禁忌,儘量讓那傷口痊癒後不那麼可怕。

  木槿放緩腳步,繞過那飄著清香的紫薇,慢慢踱了過去。

  門扇是敞著的,裡面一人是徐夕影,未戴面紗,眉目含愁,臉上的傷處已結了厚厚的血痂,看著很是醜陋。但她對面之人正出神地瞧著她,仿佛在凝視著什麼絕世美女一般,專注癡迷的模樣。

  木槿瞧著那對面之人,卻禁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若非那副沉重的鐐銬,以及那人眼裡偶爾閃過的熒熒綠色,她必定已經完全認不出,這人會是許世禾。

  距離他被帶離那個不見天日的溶洞,才不過五六天而已,他雖然還瘦,卻已不再是那種骷髏般的枯瘦,且腰板也已挺直,看著居然挺高挑。如今他換了乾淨衣袍,頭髮整整齊齊用銀簪綰起,連鬍子都修得頗有些仙風道骨,再加上泡開身上二十五年的陳垢後,他的皮膚便呈現久不見天日的雪白。

  俗有雲,一白遮三醜,何況他的五官還算端正,如今雖瘦些老些,被這膚色一襯,居然看著頗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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