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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即便沖著她們在樓小眠指點下泡的那手好茶,便足以讓木槿頗有好感,也便不去計較她們看得樓小眠的眼神是不是格外深情,對樓小眠說話是不是格外溫柔。

  樓小眠頗是為這兩個受教幾日便頗有出息的丫鬟驕傲,見木槿贊她們的茶,便笑道:「這倆丫頭一個叫璧月,一個叫黛雲,連這名字聽著都是一副好風光,自然模樣心性更是美不勝收!」

  木槿便有些鄙視地瞅他,「瞧著樓大哥這是樂不思蜀呢!怎麼這會兒記不起京城還有個茉莉姑娘呢?」

  樓小眠輕笑,「美人麼,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木槿便嘖嘖無語。

  好吧,萬萬不能被樓大哥看似清雅出塵的容貌給騙了呀,那分明就是他風流多情的資本……

  木槿雖不是美人,但樓小眠對於她的到來顯然也是非常歡迎,令黛雲把山一般的帳冊搬了一大疊到書案的另一邊,微笑道:「木槿,既然來了,索性替我分擔掉一些吧!」

  「嗯?」

  木槿細細品茶,「這是生於高山之上的極品銀針吧?味兒真清醇,令人神清氣爽。」

  樓小眠優雅的手指揉著太陽穴,繼續道:「橫豎你也無事,不如在這裡品品好茶,順便幫我看看帳冊?」

  前者木槿自是求之不得,後者麼……

  她已覺凳子像鋪了仙人掌,毛毛地透過薄薄的布料往裡紮鑽,直覺便想站起身來。

  樓小眠卻已輕握了她的手,含笑道:「我一個人坐在這邊枯燥得很,有你陪著,必能看得快些。」

  木槿明明想要拒絕的,但一抬眼,正見樓小眠雙眸清澈得宛若透明,清瑩瑩的瞳人裡滿是月光般澹澹搖曳的淺淺柔輝,頓覺心下一軟,鬼使神差般便點了頭,「好……」

  說完她便想打自己的嘴,卻見樓小眠唇邊已彎過欣慰淺笑,恰如春日裡梨花乍綻,雪色盈盈,清暉映世,瓊枝玉樹般令人心醉神迷。

  她連自己的嘴也不敢打了,默默接過樓小眠溫柔淺笑著遞過來的筆,攤開了平生所看的第一本帳冊……

  木槿是跟著蕭以靖上學時認的字,那時蕭以靖早過了讀四書五經的時候,故而她對詩書一道不甚了了,倒是兵書雜史讀得不少。但論起看帳冊,卻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眼見帳冊上的字密密麻麻,她頓時頭如鬥大,只覺那些字頃刻化作無數蒼蠅,嗡嗡嗡只在眼前盤旋。

  待要託辭離去時,卻聽樓小眠道:「木槿,這帳冊你初看大約有些迷糊,但你聰慧絕頂,心思機敏,若肯下些工夫,必定學得極快。樓大哥看人素來不錯的。」

  他的聲音極溫柔極悅耳,清泉般舒徐地蕩到耳際,仿佛四肢百骸都被什麼溫溫地熨了一熨,連血液的流動都為之一緩,滿身滿心說不出的舒適。

  木槿咳了一聲,想好的託辭半句也說不出來,只得老老實實一行一行看下去。

  樓小眠則在一旁指點道:「這兩行是銀兩進出數目,這行是某項支出,這行是某稅收入……」

  木槿無精打彩地聽著,再想不出這天地間怎會生出這樣的妖孽,連太子妃都敢算計來幹活。

  就不怕她回去在吳帝跟前告上一狀,斷送了他正一帆風順的仕宦之途紆?

  勉強看完一冊,正故意捶著肩以提醒樓小眠,她目前還是弱不禁風需要休息需要照顧需要萬般憐惜的傷患時,樓小眠又道:「等再看兩冊,我親自去烹壺茶,再叫黛雲把我的獨幽捧來,為太子妃奏上一曲以資感謝如何?」

  「呃……好!」

  這一路他們在一處的時候雖多,但總有個許思顏在旁礙手礙腳,她不想對牛彈琴,於是真正琴笛合奏或聽樓小眠彈琴給她聽的時候便少了瞵。

  聽著還有些誘惑力。

  何況,若說不想看,豈不是說不想聽樓小眠彈琴?

  眼前男子如此溫潤清雅,瓊姿高澹,她豈能做這樣的事讓他難過?

  誒,明明是她才是應該被憐惜的那一個,為什麼現在反成了她對一個好端端的大男人倍生憐意了?

  木槿很抑鬱,卻一萬個有苦說不出,只得低了頭看下去。

  後來……

  後來……

  後來木槿終於能從樓小眠那間書房裡走出來時,夕陽已沉沉地落到西山腳,殷殷的紅色像她自己憋在胸口快要吐出的一腔鮮血……

  她只覺自己在屋裡呆那半日,像在火中烤了半日,好容易逃出來,仿佛被燎去了一層皮,連步履都有些踉蹌了。

  樓小眠倒是依諾為她泡過茶,彈過琴,可沒等她的大腦從帳冊裡的那些資料裡逃脫出來,茶便喝完了,琴也彈完了,她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又用什麼話哄了她,居然又把她推到書案邊繼續看帳冊……

  平素只有她戲弄別人的份兒,為什麼一遇到樓小眠,仿佛只有他戲弄她的份了呢?

  沒錯,他容色出眾,才識過人,風華蘊藉,她才會動不動便給迷暈了頭,可他也不該抓住機會這樣折磨她吧?

  就是蕭以靖、許思顏,也不能逼著她或哄著她連著看半日的帳冊吧?

  就是兩邊的父皇母后,也不捨得這樣子折騰她吧?

  木槿恨得咬牙切齒,出了門便狠命在地上跺了幾腳。

  青樺等人見她久不回去,都候在外面等著,早已打聽到自家公主居然被樓大人拉在那裡看了整整半日帳冊,也不由地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一邊護送木槿回去,一邊織布已嘀咕道:「這樓大人瘋了不成?便是太子府的吳詹事和魏府丞沒來,跟在太子府身邊的人也不至於全是武夫吧?真要人幫忙時,何必一定要拉著咱們太子妃?這傷口還沒全長好呢,真是個做事不過大腦的!」

  樓小眠做事不過大腦?

  那些被他雷厲風行扳倒的一眾貪官權臣必是最不服的。

  木槿站住身,定定神,只覺腦中盡是方才帳冊上看到以及樓小眠所教導那些資料。

  一府多少人丁,多少官吏,每戶入多少錢糧,各項賦稅總共幾何,入帳共有幾何,上繳州府國庫分別幾何,撥往何處銀兩多少,哪些可儉省些,哪些應適度寬裕,又有哪些數目明顯不對,需做下記號,容以後細細盤查……

  居然歷歷在目。

  所謂窺一斑而見全豹,一府的倉稟豐匱已由那些尚不完全的資料漸漸露出端倪。

  木槿豁然開朗,忍不住回過頭去,再看一眼自己辛勞了半日的書房。

  顧湃在旁勸道:「公主,咱別理他。若是你在這府裡無聊,我等明日陪你到市集上走走。總不至於次次遇到有人設陷阱吧?」

  木槿笑了笑,「便是有陷阱,此時也該設到太子身邊,設不到咱們身上。」

  「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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