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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木槿松了口氣,「那就好。」

  小道士悄聲道:「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那水裡放了澡豆。」

  「沒事,澡豆雖是用來除汙滌穢的,可多是用大豆、香料合成,喝掉便喝掉吧!」

  「可觀裡沒預備貴客過來,澡豆是臨時從茅房拿來的……」

  「……」

  木槿默了。

  旁邊的周少鋒瞪他一眼,低喝道:「少說一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好在坐在另一桌的許思顏也有些心不在焉,倒也沒聽到他在說什麼,沉吟著問道:「已經在施針了嗎?」

  旁邊成諭答道:「是,已經服了止疼藥在施針。樓大人和從前那兩次一樣,沒什麼特別反應。」

  許思顏懶洋洋道:「都這樣了,他還能有什麼反應?」

  他也不吃了,擲下筷來便走向樓小眠歇息的屋子,鄭倉連忙跟了過去。

  木槿已向鄭倉打聽過,知曉這位似俗非俗、似僧非僧的顧無曲,是宮裡的桑夏姑姑引薦給許思顏,再由許思顏安排醫治樓小眠的。

  顧無曲性情古怪,隱居此地已久,整日瘋瘋癲癲,雖是個罕見的醫道奇才,卻沒幾個人敢找他醫病。但他和桑夏姑姑交誼非同一般,又盼著許思顏放了桑夏出宮與他相會,於是為樓小眠治病還算盡心。

  可如果不是桑夏或許思顏的安排,他肯不肯好好替樓小眠治病就難說得很了。

  正因為這個緣故,樓小眠才會再三讓許思顏到守靜觀和他相會,而許思顏應該也是怕這顧無曲再出甚麼蛾子,聽得周少鋒回報,也便隨之趕來了。

  他帶著從人騎馬奔行,自然迅捷,才會和樓小眠他們差不多時候到了守靜觀,也免了樓小眠再被顧無曲折騰一回。

  自然,診治過程中的苦痛,還是避免不了的。

  木槿一直認為,如果針灸有痛楚的話,讓樓小眠多吃點東西好積攢力氣去扛那痛楚才是明智之舉;但等她親眼見到顧無曲施針,她才曉得樓小眠著實有先見之明。

  因顧無曲施針不可分心,他們進了屋,便見一座屏風擋在前方,卻能從鏤雕的木欞處查看到裡面的動靜。

  樓小眠赤著上身,手足俱被鐐銬鎖住,關節處又另加了繩索,牢牢捆縛於榻上,再不容他動彈分毫。

  顧無曲所用之針為金針,木槿曾在其母那裡看到過多次,知道此針乃用九分黃金加一分黃銅所制。金性不隨四季寒溫變化,刺入人體不會澀滯難起,且黃金柔韌不易折斷,醫者施來更多了一重保障,故名醫多愛使用金質毫針。

  不過尋常名醫所用金針多為一寸至三寸,但顧無曲所用之針竟然長達六寸。

  此刻,他正將一根長長的金針緩緩紮入樓小眠胸前要穴。

  雖給捆縛極緊,樓小眠還是整個人顫抖起來,手足因吃不住疼痛而掙動,束住他的鐐銬便發出哆嗦般的清脆碰撞聲。他的臉色煞白,唇邊半點血色俱無。

  顧無曲慢慢撚動,待金針快到沒到根部時才住了手,皺眉看向樓小眠動靜。

  樓小眠略喘過一口氣,卻胃部一抽,竟幹嘔起來。

  他午間便未吃多少東西,晚上更是粒米未沾,於是也無甚可吐,嘔出的大半只是清水,額上卻是滲出密密冷汗,連氣息都已微弱不堪。

  顧無曲替他擦拭著,問道:「你還支持得住?」

  樓小眠居然勉強笑了笑,答道:「應該行吧!」

  顧無曲道:「不行也得行!開弓沒有回頭箭,公子爺你就受著吧!」

  許思顏隔著屏風看著,聞言已皺起眉,輕輕咳了一聲。

  顧無曲立刻收起臉上的幸災樂禍,閉上嘴繼續針灸。

  木槿奇道:「金針療疾,可以疏通筋絡,運行氣血,按理不該如此疼痛呀!」

  許思顏不由說道:「你懂什麼醫理?便是你母親,也未必樣樣都比旁人強。顧無曲另闢蹊徑,小眠又體弱易暈針,才會這般難挨……」

  待得答完,低頭瞧瞧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木槿,臉上被抽過的地方火似又火辣辣疼起來,不覺懊惱,卻負手笑道:「你看夠了沒有?」

  「沒有。」

  木槿毫不遲疑地回答,繼續從木欞鏤空處往內觀望。

  許思顏淡淡笑道:「呆會還會解去下裳用針,你還打算繼續看著?」

  木槿嫣然而笑,「樓大哥在療疾,又非沐浴,有什麼看不得?一念正則萬物皆正,一念歪則滿目污穢。這樣的關口能轉到別的念頭的,多是那些滿面春風口蜜腹劍的偽君子。太子應該不是這類人吧?」

  許思顏點頭,「那你就繼續看著吧!我也想看看蕭尋的好家教!」

  木槿還待說話時,鄭倉急忙扯她袖子,低低道:「木槿姑娘,若是公子在裡邊聽到,只怕更加難熬。」

  木槿聞言,狠狠瞪了許思顏一眼,這才甩袖走了出去。

  周少鋒隨在許思顏身邊,見狀不由嘖舌,嘀咕道:「這……這不會是太子妃吧?咱們太子妃怎可能這樣?」

  許思顏輕歎道:「蕭尋的女兒……」

  不僅是蕭尋的女兒,更是她的女兒……

  他的心頭眼底,忽然間又有酸澀翻滾。曾經無數次在夢裡出現的情形,再度歷歷浮現。

  承運門外,那個清美無雙的女子滿眼淚光瞧著軟輿上年幼的他。

  他哭著問:「姑姑真要走了?什麼時候回來?」

  她茫然地看著他,「也許……很快吧!」

  宮人急著送他去書房念書,他在輿上站起,回身踮著腳尖向她叫道:「姑姑,我兩個時辰便回來了!你先別走,等我回來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她點頭,向他揮手,「快去吧,快去吧……」

  可她應了等他,待他回去,卻已人去樓空;她應了回來看他,卻一去十七年,再未踏足吳國一步。

  隨了年紀漸長,不用刻意追尋,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的流言已讓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她是父皇的青梅竹馬,深得父皇寵愛,卻是生來的紅顏禍水,惹出過不少事端,遂激怒皇祖父,將她作為公主陪嫁的滕妾嫁給當時的蜀國皇子蕭尋。可那時,她已懷著父皇骨肉,遂將那孩子產下後送回,自己留在蜀國……

  後來,公主不明不白死去,她倒成了蜀國的太子妃,卻依舊與父皇藕斷絲連,甚至設法治好了父皇的眼疾。皇祖父駕崩前後,蕭尋亦在吳都,一力主張讓八皇子繼位;而夏歡顏不忍坐視昔日情人萬劫不復,到底站在他們那邊,蕭尋為此大怒,留下一紙休書後決然離去。

  可惜,即便被蕭尋休棄,他們父子還是留不住她。

  一個留不住自己的心愛女子,一個留不住自己的生身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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