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七三


  青畫知道自己該配「奪天舞」,但是卻心有餘而力不是,她不動,只是用心去聽墨雲曄每一次撥弦產生的顫音,這是她第一次逼自己去適應這個詭異的曲子,逼自己去記住這曲子的每一次升調、每一次轉弦;一曲罷了,她臉色微顯蒼白,心裡還殘餘著一些血腥的味道,如果她是仇敵面前的將士,恐怕早就揮動手裡的刀劍去廝殺,死而無侮。

  「郡主,這便是「嗯慕」全曲。」墨雲曄的聲音很恬淡。

  青畫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記住了。」接下來,便是正式的演練,山丘之上唯一的空地成了青畫的舞臺,她閉上眼,仔仔細細去回憶想容所教授的「奪天舞」,琴音一起,她便邁出了第一步起勢。

  她的動作稱不上流暢,不管是寧錦還是青畫,都不是軟綿綿的嬌娘于,毒蟲毒草、仗劍江湖的日子要比鶯歌燕舞來得容易許多,她不擅長,所以跳得絕對稱不上讓人驚豔,身體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牽引著,其實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放任身體自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去配合思慕曲。她忽然記起宮裡老人們講的一個傳說,「思慕」、「奪天」本來就是相生相剋、相依相輔的,沒有「奪天」的「思慕」不過是個好曲,沒有「思慕」的「奪天」不過是個漂亮的劍舞,這兩者,分則俱平庸,合則沙場無敵。

  沙場上如何,青畫並不知曉,她只知道自己跳得不好看,可是想容和杜婕妤的目光卻從一開始就沒有動過,她們就像沒了魂魄,可她也知道,能讓她們如此的絕對不是她這拙劣的舞技,很有可能,是另一種蠱惑人心的東西……

  弦音驟然停止在一個高處,餘韻尚在,繞梁三日一般地回蕩在山丘上,青畫眼睜睜看著想容和杜婕妤訝然回神的模樣,心裡的寒意越發凜冽,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慶倖,慶倖想容選了她來繼承這奪天之舞,假如是任何一個可能和墨雲曄站在同一邊的人……她不敢想,已經手握兵權的他會利用這樂、舞相合的詭異效果做出什麼事來。

  好在,她永遠都不會有和他合作的機會。

  「郡主好技藝,雲曄佩服。」墨雲曄的笑聲遠遠傳來的時候,青畫還沉浸在心裡的波濤洶湧之中,以至於當腳上的疼痛突然以鋪天蓋地之勢襲來的時候,她驚覺已經來不及,酸軟的腿腳再也支撐不住疲憊的身軀,她幾乎是在一瞬間癱軟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腳踝直冒冷汗。

  「畫兒!」想容第一個反應過來,關切地喊了一聲,「你怎麼樣?」

  青畫想回答,想站起身,想至少回頭去看一眼她們或者是墨雲曄,但驟然加劇的疼痛卻讓她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想容給的藥她並沒有抹,但「奪天舞」本身的蠱惑已經讓她忘了腳上原本有的疼痛,等到舞罷了,所有壓抑的痛才一下子席捲了她。

  「郡王受了傷?」墨雲曄的聲音也帶了幾分詫異,由遠及近,大概是他站起了身靠近她。

  青畫幾乎是本能地避開他,她倏然回頭,見到的是一抹淡青的身影足下幾點掠過淺草,然後她身體一輕,被人有些笨拙地抱了起來,她抬起頭,見到的是一張傷痕累累的臉,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寧臣。

  她不知道寧臣是什麼時候跟在她身後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當她回過神的時候,見到的已經是寧臣與墨雲曄之間寒冰一樣的視線交會:寧臣的懷抱很溫暖,只是他的眼裡卻是露骨的寒,他匆匆看了一眼青畫的臉色,抬眸對著墨雲曄冷笑。

  墨雲曄的臉上不見了春風沐雨般的神色,只剩下面無表情,「是你。」

  墨雲曄輕吐出這兩字的時候眼神閃了閃,居然罕見地露出幾分顫意,他的眼色向來如秋天澄淨的天空,這會兒看起來卻像是秋葉在空中蜷縮著,澄黃的枯葉映襯著蔚藍的天,異常乾淨,乾淨到虛空。

  青畫不想去看他的神情,她的目光落在寧臣的臉上,那是一張醜陋的、刀疤縱橫的蠟黃臉,只有那一雙眼沉寂柔和像是千年的深潭,這是她那麼多年之後,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去看他的臉,也是她徹徹底底地看清他眼底的那一絲恐怖的血絲,還有依稀的些許晶亮……他的手很僵硬,比最堅硬的紅木還硬,他穿的是粗布衫,磨得她手臂微微地發疼。

  青畫狼狽地從他懷裡掙脫下來,因著腳上的劇痛,她只能扶著他的手臂險險地用一隻腳支撐著整個身體的重量,青持沒有多阻攔,而是順勢鬆開了手,稍稍退後了一步,把自己的手臂借給她當起了拄杖。

  這一切發生得鬼使神差,青持的突然來到、他的默默扶持、他的眼神、他的隱忍沉寂,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都像是本能一樣……青畫有一瞬間分不清是六年前闖禍摔傷的時候,還是六年後的「奪天舞」後,她閉上了眼睛,徹徹底底放鬆了從剛才就一直很緊繃的身體,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如果是別的時候,她或許還有精力去防備青持這詭異得讓人心慌的行為,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計較什麼,眼下最需要應付的,是墨雲曄。

  ***

  「寧臣,你怎麼來了?」青畫輕聲問。

  青持沉道:「屬下不放心。」

  「你……不用自稱屬下的。」以前是寧錦無知,可是現在她是青畫,她怎麼可能讓堂堂青雲太子自稱屬下?

  「寧臣知道。」有時候,默契是輕絲一樣的東西,抓著一梢,就能扯出一大段,青畫能清楚地感受到與寧臣相識十年的那份知己知彼,躲不了、避不開,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接下去他會出現在哪兒……

  「畫兒!你沒事吧?」想容急急忙忙上前攙扶,卻被青持巧妙的一個轉身正好擋住了手腳,她冰雪聰明,自然看得出他的防備,她定了定神,明智地退後了幾步。

  春風細陽的山丘頂上,頃刻間像是寒冬大雪夜般的寂靜,風過耳呼呼作響,卷得落葉齊飛,衣袂被撩起幾角,獵獵作響,墨雲曄的神色已經沒有人能看得清,即使青畫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東西,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山丘頂上,他卻仿佛和所有人劃了一條線,他在那頭,遙不可及。

  沒有人再開口,青畫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呼嘯過耳的風,她聽到風中夾帶著極輕的幾個字:「你是誰?」

  青畫聽了,幾乎是本能地茫然抬頭看著墨雲曄,「你是誰」?她也想問自己,我是誰,是青畫還是寧錦,是人還是鬼?只可惜,沒有人可以告訴她。

  「你和他相識?」墨雲曄的身影淡得幾乎要融進風裡,他問的是寧臣,眼色卻落在青畫身上。

  寧臣沉默不語,只是盯著他眼裡寒氣逼人。

  墨雲曄的眼色越發沉寂,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青畫穿得一身綠,青蔥得像是這山上隨便一片剛出芽的嫩葉,她的年紀尚小,即使故意板起了臉、露出副冷淡的模樣,眉宇間的稚氣卻還尚存,可是這樣生嫩的人,卻懷著幾乎可以稱作陰沉的目光看著他……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敵意在自己身體裡某個角落激起的漣漪。

  這於情理不合,所以他選擇姑息,或者說是無視,可是那個人出現了,那個早就消失在六年前的人,當初在那人身體余溫尚存的時候強行把她帶走的人。

  這是第一次,計劃沒有趕上變化,他沉默的目光在不遠處相互扶持的兩個人身上兜轉了幾圈,漸漸地,一點點展開笑靨。

  青畫知道他這抹笑的目的何在,她瞭解他,他越是不確定的時候就越是這副樣子,她發現自己也想笑,渾身的精力都被抽幹了一樣,她倚著青持埋頭低笑,抬起頭時眼底已經沒了方才的茫然,對著墨雲曄深沉如海的眼神,她嘴角譏誚地上揚,冷笑道:「我與寧臣是否相識,不需要王爺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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