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七〇


  司空笑道:「為師來見個老朋友,正好青持太子來雲閑山莊找我,說是有人在朱墨給你惹了不少的麻煩,為師擔心你才過來的,怎麼,畫兒你似乎不大歡迎師父?」他這副樣子,說是來見朋友,卻大有賴在朱墨別館不走的意思,臉上清清楚楚是揶揄神色。

  青畫花了些力氣才忍住沒在青持面前發作,人人都道司空是帝王爭相請出山的世外高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她知道,堂堂帝師司空私底下無賴起來,可比市井小人難纏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只有那無賴個性,才能把這些年上門的王侯將相都擋在門外,不顧長幼尊卑之禮。

  青畫咬牙道:「歡迎師父。」

  司空滿意頷首,斑白的眉梢輕輕一挑,目光落在靜候的青持身上,他眯眼一笑,朝他勾勾手道:「寧臣,我家畫兒年少不更事,你可願時時刻刻陪著畫兒?」

  青持不答話,只是抽出腰中劍對著司空鄭重其事地行了個江湖禮,劍上有個劍穗,上頭系著個翠綠的玉珮,在空中劃了個優雅的弧度,被他一頓首定在了原處,輕輕搖曳。

  司空又道:「你可無悔?若是畫兒有半分的差池,別說我必定不會輕饒你,恐怕連你家太子都不會放過你。」

  青持的眼波閃了閃,未了才輕聲應了:「寧臣知道。」

  青畫靜靜看著,細細地數著自己的呼吸,一下、兩下,一點一滴地控制著,從臉色到心跳,確保絕不露出一絲一毫的漏洞;即便如此,青持的一聲寧臣知道還是讓她的呼吸頓了幾分……這聲音她太熟悉,熟悉到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年前,那個跟在胡作非為的相府千金身後,奇醜無比的少年,他總是不氣不惱,默默跟著,面對一個個無理的要求,哪怕眼裡寫滿了為難,他還是會沉默地應一聲;「寧臣知道」。

  青畫不敢想,他已經是堂堂的太子,怎麼可以再回到「寧臣」的身份?他的這番心思,耗費的可是青雲的一國社稷,縱然是青持年少的時候帶了不少江湖習性,不適應宮闈,可是這也太過……老皇帝不可能同意,青持若還有幾分理智在,他就不可能答應,唯一的可能,是司空獻計。

  「師父,你想做什麼?「這是她第二次問他同一個問題,語氣已經嚴厲了許多,司空只是笑,笑著看自家徒弟莽莽撞撞的模樣,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才笑道:「小畫兒,為師記得這五年可不只教了你醫蠱之術。」

  「審時度勢」,青畫一瞬間想起來的是這四個字,再看司空微閃的眼眸,她選擇了沉默不問,接過司空遞上來的一杯清茶一飲而盡,把到嘴邊的許多疑問又咽了下去;不能問,別館雖然在宮外,可是卻沒有出宮闈朝廷,無論是墨軒還是墨雲曄,沒有人猜得到有誰布過耳目、有誰設過陷阱,一個人之所以最安全,就是因為沒有言語,言多必失,有些東西哪怕是猜,也比開口問來得安全……

  入口的清茶透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卻不是茶葉的味道,青畫閉眼辨別了片刻,才朝著司空輕輕笑了,簡簡單單一杯茶,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麼多藥,從調理到解毒、放毒,被他放了不下三、四種藥物,清茶一入喉便有清涼在喉間蔓延,一直舒爽到了腦後肩上,她這幾日奔波的疲憊居然一掃而空。

  「幾味?」

  青畫低頭想了想,答了:「四味。」

  司空頷首,又轉手斟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裡,看著她喝乾淨了才挑眉道:「畫兒,天色不早。」

  言下之意,就是趕人,青畫瞭解他喜怒無常的個性,他就算是一隻沉睡的豹子,這些年也被她摸清了他骨子裡的脾氣,他不想說的東西是怎麼都套不出答案的,她乖順地點點頭道:「嗯,我先回宮。」

  青畫出別院的時候天色其實尚早,幾個小童在河邊玩鬧,他們有的趴在河堤上、有的蹲在河邊,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盞紅豔豔的河燈,興致勃勃地往緩緩流淌的河流裡放,他們多半是住在內城的官家公子,穿的是漂亮錦衣,只可惜錦衣上都沾了泥巴,臉上也髒兮兮的,比街邊的小乞丐乾淨不到哪兒去。

  幾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身邊還跟著個穿得粉嘟嘟的女孩,見到男孩放的花燈掀了,女孩卷袖子急得直跺腳,她站在原地抓了半天腦袋,終於下定決心一把將身邊男孩手裡的燈搶過,腳步歡快地踏進了河裡,小心翼翼地把花燈放上去。

  「哎呀李家的野丫頭,你的裙子髒了!」男孩們起哄,「小心你家僕人來捉人喲、來捉人!」

  女孩抬起頭賊兮兮地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撒腿就跑,她身後的一個家僕打扮的半大少年急了,連連叫:「小姐,跑慢點!」

  橋下河水清淺,河邊碎花細石,青畫站在橋邊,掩蓋不住眼裡的笑意,女孩早就跑得不見蹤影,只有那個半大的家僕少年在原地急得打轉兒,讓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很多年前寧錦闖江湖的歲月,那個時候寧臣功夫好,不至於跟不上寧錦的腳步,只是那場景卻是差不了多少的……

  一時間,時空交錯,綠楊翠堤居然有幾分模糊,青畫看得癡了,直到她不經意見到默默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沉默的身影,青持,他居然真的跟著她……青畫悄悄握了握拳頭,卯足了勁兒到他面前,抬起頭瞪他,「你為什麼跟著我?」

  青持低頭沉道:「我叫寧臣。」

  「我問你為什麼跟著我?」

  他淡淡地移開視線,低眉道:「甯臣受太子之命,大婚之前保護太子妃周全。」

  大婚、太子妃……青畫懵懂間只聽到沒幾個字,卻已經讓她驚得瞪圓了眼睛,朱墨朝野中人人都當她是青雲內定的太子妃,但那不過是書閑在大婚之日,為了擋墨雲曄要求墨軒把她一起收為嬪妃的托詞而已,雖然青雲的老皇帝可能的確有過這方面的暗示,但是……青持本人沒有答應過,太子都不曾承認過的,太子妃等同于虛無。

  青畫勉強笑道:「你……多想了,我與太子……你不必跟著我,我出入朱墨皇宮不過是個小小陪嫁,再說你不是宮內侍衛,是進不了後宮的。」

  青持不動聲色,只是抱拳行禮道:「屬下不過奉命行事,請郡主見諒,屬下雖然不能入後宮,但朱墨皇帝已經准許屬下出宮隨從。」

  雖然他的態度強硬,這稱謂倒是乖乖改了,青畫松了一口氣,笑道:「好,你暫住別館,我出宮會讓你隨行。」他終究是個直腸子的人,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叫作「出爾反爾、權宜之計」。

  青持的眼裡噙著一抹淡淡的光,他沒有抬頭看她,只是站在橋上看著青畫水裡的倒影,水裡的女人身著綠錦,黑髮如墨,雖然有些模糊,卻還是讓他忍不住去細細看,屏住了呼吸去看……

  「我回宮了。」橋上的青畫輕聲說了句,水裡的青畫就只留下衣袂一閃,不見了蹤影,青持只看到自己醜陋的臉映在水裡,沒有一絲神情,也不該有什麼神情,一個人皮面具,怎麼可能有表情呢?

  他只有一雙眼,看不穿寧錦的心思,給不了她逃離的勇氣;而現在,他又剩下一雙眼了,卻是在追尋另一個……飄渺不定的幻影,他緩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兒激越的跳動,那跳躍是如此的陌生,就好像是跨過了最長的河流、穿越了最廣袤的沙地、攀上最高的山頂、落入最低的谷底,重新再回到胸中一樣,如此的陌生而又微微窒痛,這份窒痛,從他小心翼翼踏上去雲閑山莊的路時就開始了,並且,還未止盡。

  ***

  她和她,他已經分不大清,越是如此、越是心慌,心慌得他甚至動過召她回青雲,讓皇帝指婚找個朝臣公子促成一段姻緣,來斷了他綺念的心思,可是而後接踵而至的一次次巧合,一絲絲神韻,一個個細小的相似,卻讓他彷徨踟躕了;她對墨雲曄的莫名恨意、對甯府的莫名關心、對柳葉的莫名信任,以及她那拙劣的與寧錦相識的藉口,所有的破綻都在叫囂著,青雲忠烈之後,五歲就入宮的青畫郡主,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認識寧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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