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五四


  青畫答:「探監。」這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青畫卻不想多解釋,這宮闈之中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有得失衡量的準則,就好比是一座埭堰,要抓住水滿過堰的時候予以一擊,上游的水才會奔湧而下一發而不可收拾,杜婕妤現在正是最狼狽的時候,一個人最狼狽的時候,也是最不設防的時候。

  杜婕妤入獄的第三天,青畫向墨軒請了塊通行的腰牌,隻身一人去了整個宮中比冷宮還要陰霾的地方,牢房;牢房在皇宮的最西面,背靠著宮牆,宮牆之後依著半壁山坡,牢房地勢低,終年不見半點陽光,青畫到牢門口的時候正是晌午,五月的天,這兒卻好像還停留在二月,陰冷異常;牢房在地下,青畫跟著看守的牢頭,提著一盞燈慢慢沿著黑暗的階梯往下走,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才終於到最底下,地下倒比上頭暖和了一些,只是昏暗的視野,星閃的火把光芒越發讓人脊背發涼。

  牢頭點頭哈腰滿臉流油,抱拳討好道:「郡主,杜婕妤就關在這排的最裡面,小人帶您過……」

  「不必,我自己過去。」

  「是,郡主您自便。」他轉身臨走又回過了頭,諂媚笑道:「郡主,杜婕妤剛剛還有個夫人來探望,這會兒還沒走呢。」

  夫人?青畫有些驚訝,頷首道:「多謝。」

  「哪裡的話!郡主您啥時候要走了,扯開了嗓子喊上一聲,小人就來接您,這鬼地方啊,陰氣重,郡主千金貴體,待久了傷身!」

  會來探望杜婕妤的夫人會是誰?青畫不再理會牢頭,提著燈籠往裡走,走了幾步,她沉吟了一會兒,又把手裡的燈籠給熄滅了,借著牢房裡零星火把的光往裡摸著走;沒有光照自然是有好處的,青畫摸到最裡面的牢房時無聲無息,那兒正在交談的兩個人顯然是還毫無知覺,自顧自談著,青畫向來是沒有多少君子道理的,就在拐角處停下了腳步細細聽。

  杜婕妤的聲音很好認,她正恨恨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混帳誣陷我!就因為我當時也在御花園裡,就一定我的罪,這是什麼道理!別人就算了,我和陛下三年的夫妻,他居然也……我就等著昭儀醒了。」

  還有一個女人輕笑,「賢妃他得罪不起,自然是你遭殃,感情也不過是個挺有用的東西而已,他這叫保帥舍卒。」那聲音青畫再耳熟不過,她曾經有很長時間的惡夢裡環繞著的就是這個聲音,秦瑤!原來那個夫人指的不是哪個大官的妻子,而是攝政王的側妃,瑤夫人,她屏住了呼吸側耳去聽。

  杜婕妤聞言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冷笑揶揄:「也是,可惜了洛揚那麼癡心的一個好男人,在你手裡真糟蹋了,他都自願為你頂罪了,你還是不放心。」

  秦瑤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意,「不,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秦瑤,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我知道你下得了手。」

  秦瑤冷道:「真不是我。」

  杜婕妤沉默了,許久,才歎息一樣地發出一聲感慨:「他居然連左膀右臂都……」

  牢房裡霎時靜默了下來,青畫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是戰場上越來越密的戰鼓聲,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份惶然躍動,她當然知道她們說的「他」是誰,這世上還有誰能堂而皇之地在攝政王府的牢獄中讓一個人死,還能冠上「畏罪自縊」的名頭?這世上還有誰能一面和她在陵香花榭裡喝酒賞月,一面派人斷絕了所有線索厘清的可能性?

  洛揚一死,一切終了,墨雲曄,只有他不得了這手。

  「誰在那兒!」秦瑤警惕的聲音響了起來,青畫也懶得再多作掩飾,大大方方從拐角處定了出去,朝著秦瑤微微一笑。她這笑多多少少帶了幾分頑劣,襯著牢房裡明明滅滅的火光有些詭異。

  秦瑤大驚失色,倉惶地退後一步,「是你!」

  青畫勾著笑道:「久違了,瑤夫人。」她有些幸災樂禍,上次的事其實她也不是故意針對著秦瑤想要她的命,只是正好秦瑤是所有事情的關鍵,情債最是難算也最難拿捏證據,所以她為了讓洛揚心甘情願頂罪,而稍稍用寧錦的事情挑撥了一下秦瑤的底限,沒想到倒讓秦瑤對她產生了畏懼的心理,這倒是出乎她意料。

  秦瑤咬牙切齒,瞪著眼睛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處處置我於死地!你和寧錦有什麼關係?是她,是她以前和你說過什麼對不對!」

  青畫笑得越發莞爾,「瑤夫人多想了,甯王妃被你用三月芳菲毒折磨的時候我才七、八歲,遠在青雲,怎麼會認識她呢?」

  「你……」秦瑤的臉徹徹底底蒼白了,她連退幾步靠到了牢房的鐵欄上,鐵欄發出鏗當一聲清響,晃了晃抖落下不少灰塵,杜婕妤滿臉的憎惡,倒也不去管秦瑤狼狽的模樣,反倒是轉個身在牢裡找了個乾草堆坐了下來。

  秦瑤無計可施,最後只得拋下一句「你好自為之」,恨恨瞪了青畫一眼,提著燈籠一刻也不停地離開了牢房,偌大的一個串房就只剩下杜婕妤和青畫兩個人。

  青畫低眉,在對面的牢房鐵欄上倚著挑層打量,她的牢房裡放著幾個碟子,碟子裡裝著幾個花色的糕點,在這陰暗濕冷的牢房裡異常的扎眼,一股淡淡的沁香在牢房裡飄蕩著;牢房裡總是多蟲的,地上有螞蟻在乾草裡進進出出,卻沒有一隻爬到那裝著香甜糕點的碟子裡去。

  杜婕妤不說話,青畫也不開口,只靜靜立在那兒,看著她在牢房裡冷著臉的模樣,雙雙沉默著,又過半晌,杜婕妤忍不住開了口,卻只是一個字:「滾。」

  青畫指著幾個碟子笑了笑,「有毒。」杜婕妤的臉色陰沉,眼裡卻大大咧咧寫著「不可能」三個字。

  青畫輕聲道:「不信你大可以試試看,看看會不會死人。」除此之外,再無言語,青畫在牢房裡只待了半個時辰就出去了,牢頭畢恭畢敬地把她送到陽光照射到的地方,叮囑了好幾遍不要立刻進屋子,先在外頭曬會兒太陽,不然會染風寒;再見陽光,青畫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猶如兩重天的牢房,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次探監,收穫比她想像中的要多,杜婕妤的性子似乎不大會遮掩,初次見面時那個溫順諂媚的杜婕妤,想來是她受了什麼人叮囑特意為之討好書閑的,她那性子若是想推昭儀下水,恐怕還學不會置之死地而後生,很有可能,真的不是她。

  額外的收穫,是洛揚之死的真相:洛揚是墨雲曄下的手,這個消息最該告訴的是柳葉,只是柳葉身為廷尉,自然是不能入後宮的,而青畫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趁著早朝的時候到前殿去攔他,思來想去,她還是去面見了墨軒,問他討了個出宮的權杖,在第二天早朝剛畢的時候,在宮門外頭守株待兔等著柳葉出宮,等了許久才見著柳葉踱著微微沉重的步子出了宮門,就要進到自家的宮轎裡。

  青畫急忙出聲:「柳廷尉!」

  柳葉聽見聲響,回頭見到的是一身綠錦的纖瘦身影,等他認出那人,詫異地瞪大眼,「郡主?」

  「柳廷尉,我找你有點事。」周圍還有陸陸續續出宮的大臣,她只能這麼說。

  柳葉盯著青畫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郡主請隨下官來。」

  宮牆之外是朱墨都城的內城,住的多半是些有權有勢的貴族子弟,這兒也不是談事情的好地方,青晝跟著柳葉的腳步,一路走出內城,到了外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柳葉才找了一家小酒館的雅間,笑著對青畫說:「郡主請講。」

  青畫也懶得多費口舌,直截了當道:「洛揚是墨雲曄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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