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吟(6)_夜幽夢

六

　　說到底，展念清本就是這樣的人：刁鑽又頑劣，什麼事情到了她那裡都可以變成大道理。調皮又愛笑，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平時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橫行霸道，可真見你生氣了，她又會可憐兮兮地垂下眼絞手指。雖然，這多半都是裝出來的。

　　水淼眉目中染有苦惱，可嘴角還是抑制不住微微上翹。

　　果然，一點都沒變。

　　展念清這個女人，站在自己眼前這個滿臉無辜的女人，這個讓自己整整思念了三年的女人，讓人罵不得、氣不得。對著她，水淼滿腹的怨氣，在她一個簡簡單單的眼神中悄然而逝，只留下一層淡淡的喜悅和幸福。

　　「看到水淼這副樣子，要不再給他道個歉？」望著展念清的細眉微微抖動，水淼又笑了，那種笑容讓展念清恨得牙癢癢，「念清，你現在心裡是這麼想的吧？」

　　展念清緩緩抬頭，眨巴著大眼睛，她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在說什麼啊，我可聽不懂」。

　　水淼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也不追問。他輕輕合上眼，很快又睜開，這一下，他的嘴角、眼底、眉目間都盈滿了開心暢懷的味道，輕輕道：「念清，歡迎回來。」

　　展念清一怔，隨之一笑，燦若陽光，緩緩道：「嗯，我回來了。」

　　水淼沉默一陣，又故作認真地開口道：「雖然不是真心的，不過，你還得再跟我道一次歉，這樣我會好過一些。」

　　展念清正欲跨前的腳滯住，嘴角一陣抽搐，喃喃道：「我剛才沒聽清楚，你有說什麼嗎？」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一下？」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展朝陽終於忍不住開口，「一見面就鬧……」他黑眸一閃，嘲諷道，「都忘了我還坐在旁邊呢。」

　　聽到展朝陽的話，兩道目光頓時往他身上射去。

　　展朝陽身體一震。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吱的一聲，木門開處，一張和水淼一模一樣的臉龐從門後探出，只是和水淼驕傲的笑容完全不同。眼前這個人的笑容溫文謙和、彬彬有禮，發色和眼眸也稍淡一些，沒有水淼那樣的純粹。

　　「原來是念清。」那人走了進來，「三年不見，念清，歡迎你回來。」

　　「火焱！」展念清歡呼一聲，然後蹦到他面前，打量了好幾遍，火焱也僅是回以溫柔的微笑。展念清笑眯眯地拍了下對方的肩膀，「到底是火焱，一看就有大哥的樣子。」她的眼睛稍稍往後瞟去，「唉，兩個裡面誰是大哥一目了然啊。」

　　水淼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聽到展念清的話，烏黑的瞳孔立刻染上一絲戲謔，正欲開口說話，卻被火焱搶先，道：「念清，賈叔找你有些事，說你回來的話就先去他那兒，好像有什麼事要說。」他微笑著，側身打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帶你去吧。」

　　「賈叔？好啊。」

　　待展念清走出，火焱也隨之跟上，在關上房門的刹那，他朝水淼調侃一笑，聲音不輕不重地飄進屋子裡：「高興就拿出高興的樣子，你這種表達方式還真怪異。」

　　「哥……」水淼聞言身體一僵，來不及說什麼，門已經關上。

　　「哈哈哈……」展朝陽很不厚道地大笑出聲，肆意得不加掩飾，「展念清回來了，果然會增添很多生活的樂趣啊，水淼，每個人都看透了你呢。」

　　「展朝陽，你別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水淼目光狠狠地盯住他，右手似有若無地觸碰放在桌上的長劍，「我不介意耗點精力給你好好上一課。」

　　「呵呵，不用了，除了展念清這女人，這天下還有誰是你不敢動手的？」展朝陽不以為意，可還是收斂起笑容。他很識相地擺了擺手，「我不說了。」

　　兩人在雅間裡靜靜坐了會兒，展朝陽細緻地擦拭著自己的愛劍，慢吞吞地開口道：「不過，水淼，我剛才是說真的。雖然你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明示，可是，真的，每個人都可以看透你的心思。」

　　展朝陽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見水淼已然閉上的眼睛微微一顫。他若有所思道：「你可別把展念清當笨蛋了，這女人從來就不笨。」

　　輕渺如煙的一聲歎息，散蕩的空氣裡。

　　「她何止是不笨。」水淼依然閉著眼，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我從來不敢把她當成是笨蛋。」

　　展朝陽的神色嚴肅起來，輕聲道：「如果你什麼都不說，那依我的瞭解，展念清是真的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的。你和她兜圈子，那她就會和你兜到底。」

　　「我知道。」水淼語態輕鬆，嗓音透徹清晰，低低地笑了，重複道，「我知道。」

　　展朝陽靜默地望著他，什麼也沒說。

　　「可是，說了又能怎樣？我並不想打破現在的關係啊，我很珍惜我和她現在的感情。如果，我說了什麼，什麼都得不到，反而會失去現在。」水淼終於睜開眼，炯炯有神，「你也說了，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那麼，我若真坦白說了，也只會遭到更坦白的拒絕，不是嗎？」

　　「的確。」展朝陽垂下眼，繼續擦拭手中的長劍。

　　「雖然她是我的姐姐，可我還是想說句公道話：展念清這女人真是夠自私的。她明明不愛你，卻非常眷戀和你之間的友情，所以她耗著，所以她什麼都不說。她完全不顧及你的心情、你的掙扎、你的痛苦，她不想讓你做她的丈夫，卻希望你能一直做她的朋友……」展朝陽忽然停下不說了，抬起眼，雙目燦若星辰，「她的確很殘忍，不是嗎？」

　　水淼全身怔住，仿佛藏在內心的秘密被人給挖了出來，稍稍扯動嘴唇，似乎說了什麼，可什麼也聽不見。他低下頭，黑色的髮絲有一綹垂在額際，這瞬間的停止如同一個世紀之久。髮絲一動，水淼抬頭，露出一個迷惑的笑容，道：「愛不愛這種事情，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清。」

　　「……你才是個笨蛋。」展朝陽歎氣，「真不知道你愛上她什麼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只能怪我眼光不好吧。」水淼思考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無奈道，「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她什麼，怎樣也想不出來。」

　　我也一直在想，還是找不到結果。

　　甚至，我會反過來想，她要怎樣，我才不會繼續喜歡她了呢？

　　可是，我發覺，無論怎樣，自己都還會繼續喜歡她。

　　也許，我才真是個笨蛋吧……

　　第三章驚風枝上掛因緣

　　如果說，展念清是水淼最愛的人，那麼，火焱就是水淼最重要的人。對火焱來說，展念清應該是害他弟弟痛苦的罪魁禍首吧！

　　火焱走在前面帶路，展念清靜靜地跟在後頭。望著眼前異常熟悉的背影，除去那稍稍顯淡的發色，其他的，真的完全一模一樣。

　　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脊背，卻是不一樣的人。

　　水淼，這個一直印刻在自己心裡的人，甚至自己離開的這三年中，也從來不敢忘記，亦無法忘記。只是，到底怎樣做才是最好？

　　火焱一直走在前面，除了最初的那個招呼，他什麼都沒說。

　　自己和水淼之間的不對勁，其實是火焱最先發現的。或許在很早很早以前，在自己都沒發現與水淼的感情之前，火焱就已經有所察覺了。

　　一直掛有淺淺笑容的這個人，卻有著最為縝密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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