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二一七


  直到後半夜,那些宮人們都漸漸散去了,我才從樹叢之中爬出,竭力催動已經僵硬的雙腿,向采薇宮跑去。

  也許是因為那一次的驚嚇,也許是因為我終於明白再也不會在那裡看到她了。之後,我再也沒有跑去過那個花園。

  時光飛逝,不久就是年關了。

  宮中重新開始喜氣洋洋,不僅皇后娘娘生下了大齊子民期盼良久的嫡子,同時伴隨著的喜訊還有我的父皇又一次得勝歸來。

  這樣連接不斷的喜事集中到了一處,讓原本熱鬧的宮廷更加喜慶。

  在整個宮廷都一日比一日更繁華的同時,只有一個地方在用一種奇跡般的速度凋零著。

  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直到後來,聽到她的死訊傳出。

  那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

  我沒有見到她最終死亡的時刻,也沒有見到她出殯的景象。

  因為在同一個時刻,我的母親,也過世了。

  而我的父皇忙碌無比,他正在仔細地甄選他登基以來不知道第幾次的秀女,品評著那些女子或者嬌豔、或者清麗的容顏,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光顧那些早已經寂寥沒落的宮室,去看那些早已經從他的記憶之中淡出的女子。無論她們曾經給他帶來過怎樣的歡愉和熱情。

  新人很快就住進了各處精緻的亭臺樓閣,如玉的佳麗紅顏裝點著富麗的宮廷,隨著春天的到來,為這個沉悶的宮廷帶來生機與活力,也帶來新一輪的糾紛。

  而對於逝去的妃子,沒有一個人會去關心,甚至是她們的夫君。對於九五之尊的天子來說,活著的美人是裝點他功績的珠玉,而死去的美人,不過是一具腐爛的屍首而已。他最後的恩典不過是下令將我的母親晉了兩級,按照貴嬪的禮節安葬了。

  而對於她的處置也一樣。

  失去了母親之後的日子一如既往,就是纖晨變得越來越愛嘮叨。

  九歲的那一年,不知道為了什麼,忙碌于江山和美人之間的我的偉大父皇忽然之間開始記起來還有我這樣一個兒子。於是,長久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我立刻被人尋找了出來,冠上了皇長子的名頭,像每一個年幼的皇子那樣,我開始入暢文園內書房讀書學習。

  第一次踏進書房的大門,我就看見了他。

  事實上,也只有我們兩個身穿明黃色的孩子,其餘的都是清一色的藏青袍子的伴讀。

  在一片黯淡樸素的青色底幕映襯下,他的清秀的臉龐格外的可愛,粉團團,玉瑩瑩,就像是在這個春天剛剛打出的花蕾。

  他的五官之中依稀有著我記憶之中的模樣,熟悉的溫暖像是冬日裡面最燦爛的陽光,從我的心底蔓延上來。

  我朝著他笑了笑,在我的笑容裡,他原本撅起的小嘴慢慢地落了下來。

  他是排行第四的皇子,今年剛剛滿五歲,其實,原本按照大齊的宮規,皇子是從六歲的時候才開始進入書房跟隨太傅學習,可是聽說皇后娘娘對他的期望甚高,在他還不到五歲的時候,就上奏了皇上,然後將他送到了這個房間裡面。

  也是多虧了他,才讓我繁忙的父皇記起還有我這麼一個被整個大齊宮廷所徹底遺忘的皇子。

  其實,在我們之中還有兩個兄弟,深得父皇喜歡的二皇子在前年春天的時候不慎從城樓上摔下,當場斃命,據說,父皇為此著實落了不少的眼淚。而吳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卻是個病秧子,一年裡面有大多數的時間連床都下不了,只能夠躲在屋子裡面不停地喝著各種各樣的湯藥,當然不可能前來這裡。

  其餘的幾位皇子都還太小,所以如今,整個書房裡面就只有我們兩個皇子。

  就這樣,我開始了童年的學習時光,每天的清晨,寅時三刻就要至書房,然後會有不同的太傅教導我們各種經史子集,他們都有著長長的鬍子,講起學問來,搖頭晃腦的。

  這樣的動作配合著那種不緊不慢的聲音,簡直就是最恰到好處的催眠曲。以至於每天的清晨,我都要不停地和瞌睡蟲激戰,才能夠竭力保持清醒。而逼迫我這樣努力的是擺放在太傅書案上的那根長長的戒尺。

  自從第一次嘗到了被它打在手板上的滋味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公然在課堂上打瞌睡了。

  不過,我身邊的那一位,無論是怎樣的課程,無論上面坐著搖頭晃腦的是哪一位太傅,每天的早晨都會照睡不誤,睡到口水順著他粉嫩的臉頰流到桌子上。

  而這個時候,太傅就會勃然大怒,然後用氣得顫巍巍的手摸起那根長長的、硬硬的戒尺。

  但是最終戒尺是不會落在他的身上的,只會落在我們身後的那些陪讀少年的身上。

  為什麼大齊會有這種「皇子犯錯誤,其侍讀要代為承受責罰」的規矩呢?

  那時候的我一直很氣憤,為什麼同樣都是皇子,我卻沒有安排陪伴的侍讀,因此我必須親自去承受那根戒尺的力度,在這樣淩晨困意正濃的時候與瞌睡蟲奮鬥。尤其是在看見他被後面侍讀的哭痛聲驚醒,揉揉他睡意蒙的雙眼,從書桌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粉嫩的側臉上面還帶著被書案上的花紋壓出的紅紅的印子。

  那個時候的我,第一次確切地明白了權勢的好處。

  以後的日子,他依然照睡不誤,顯然打在侍讀身上的板子是不會引起他絲毫的疼痛的,最多就是讓他在睡得正好的時候被身後傳來的哭喊聲吵醒,然後不滿地瞪一眼那些因為他而挨戒尺的人,捧起一本書來,似模似樣地繼續打瞌睡。

  對他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教學的太傅氣得要死,但是卻毫無辦法,而相比之下,我的功課卻因為這樣強制性的學習突飛猛進起來。

  下午,我們的課程是去練功房,有專門的師傅教導我們騎馬射箭,兵法武藝。大齊在馬背上得天下,如今又是正當亂世,這一部分課程格外重要,甚至我們的父皇也會偶爾親自前來考校查看我們的課業。

  他時常會因為練功時候的勞累而痛哭出聲,而我卻出奇地喜歡上這一部分學業,經常在功課結束之後依然纏著別人詢問武功上的問題。

  在整個求學的那些年裡面,我所學到的最有用的知識是發生在求學第一年的冬天,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的所有細節。

  那天的天氣很陰沉,卻沒有下雪,而是結了霜,如同一層薄薄的玉屑鋪成的毯子,覆蓋在每一處宮殿的頭頂上,空氣中帶著乾冷乾冷的霜氣。

  刺骨的寒意連纖晨為我特意織成的手套也抵禦不住,我對著凍得通紅的小手呵了幾口熱氣,讓血脈恢復順暢,雖然天氣這樣的寒冷,但是我的心裡面卻充滿了喜悅。

  我捧著一個雕花盒子,裡面是皇后娘娘宮裡頭按照常例賞賜給書房學子的點心,每人一份,我手裡的這一盒卻不是尋常的點心,而是從齊瀧的手中得來的,因為今天的點心他不喜歡吃,所以就交給我拿了回來。

  這小子的吃穿用度遠遠勝過任何人,就連一盒點心都比別人做得精緻得多。

  采薇宮周圍乾枯的樹木之上,結滿了層層的霜凍,像是披上了一層銀縷玉衣,分外的清新。

  回了屋子,我把點心給了纖晨,因為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栗子蓮蓉糕,她很高興地接過了盒子,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樣。

  後來的日子,我常常想著,如果當時是我吃了那一盒點心是什麼後果呢?相信馬上人們就會發現皇長子的死訊,然後從那一盒點心推測出,是有人意圖謀害大齊皇后的嫡子,而誤中了嘴饞的皇長子。皇后娘娘恐怕會立刻向著皇上哭訴自己的孩子遇到的「毒害」,於是宮中又會掀起新一陣的風浪,一些讓皇后娘娘平時看不順眼的存在就會順理成章地消失。至於那個因為貪吃而送了性命的倒黴的皇長子,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最多只是被贈送一個同情的頭銜,然後葬到皇家的陵墓裡面。

  可是我沒有吃,吃的人是纖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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