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一八三


  京城裡面應該也已經下雪了吧?這遍地的白雪和月光,在這簡陋的土城裡面所看到的,與在瓊樓玉宇、九重宮闕之內所見到的,可是有什麼不同?

  浩瀚蒼穹間,榮辱沉浮,悲歡離合,不變的,仿佛唯有這一輪彎月。

  為了加快行軍的速度,倪廷宣以及眾將帶領著騎兵快馬輕騎先走一步,如今遼國國內空虛,正是乘虛而入的好時機,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在遼軍合圍回援之前,直接殺奔息京去,才能夠取得最大的戰果。

  而後方的輜重糧草行進速度肯定跟不上,於是乾脆留守一隊人馬保護著,緩慢向前。蘇謐則跟隨著留在輜重營之中。

  攻入遼人境內之後,行軍持續行進,輜重營的行軍速度雖然緩慢,好在前方的消息隨時都有探馬傳遞。醫官的營地是後方的輜重營之中守衛最安全的了,留下護衛的士兵都是精銳,其中有幾個士兵毫不引人注目地隨時守衛在蘇謐的身側,對於她特別的照顧,蘇謐自然知道是倪廷宣留下保護她的人手。

  十幾天過去了,在大草原上已經越走越深入,讓蘇謐吃驚的是,一路上卻是偶爾才能夠見到被攻破的村寨和部落,大軍行進之處,幾乎稱得上是暢通無阻。

  她知道遼國是草原上遊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權。數百年之前,整個草原上勢力紛雜,契丹、剌葛、迭剌等各個部落林立,彼此之間征戰不休,時時趁中原國力衰弱的時候入侵,卻沒有一次成功建國過。

  直到一百多年前,被契丹部落所統一,當時的中原正是諸國紛爭,混亂一片,他們趁機揮兵南下,勢不可當,將原本就已經戰火連連的中原攪得更是生靈塗炭。並且在中原建立政權,國號為「遼」。

  可惜這樣強勢的政權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緊接著中原出了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就是當年的梁武帝,率領著一手建立的精銳士卒,經過數次大戰,率軍將遼人趕出了中原,結束了這個立足北方不到二十年的短命的胡族政權,建立起大樑綿延百年的基業。

  遼人雖然實力大損,退出中原,但是他們兵強馬壯,鐵騎精良,天下都難以有人與之爭雄,此後,時不時地窺伺中原,試圖南侵。當時北方在梁武帝駕崩之後,又陷入群雄逐鹿的局面,包括梁國在內的諸國國力都日漸衰弱,不得不向遼人議和,獻上美女財帛,以求自保。齊國建立初年,也曾經和親遼國,直到近幾十年來國力大增,而遼國國內又政權不穩,才逐漸地佔據了上風。

  遼人在退守草原之後,依照著中原的習俗,建立了國都,號為息京。皇室貴族皆聚居于其中。

  遠征軍這一路打下來,可以看出遼國國內守備簡直空虛得厲害,各處部落的騎兵精壯大都被抽調出去參加南方的戰爭了,兵力匱乏。

  遼軍放心地大舉南下,想必是以為倪源要用墉州的兵馬來救命,誰知道倪源有這樣的魄力,竟然命令最後的底牌北上,將自身的安危棄之不顧,賭上一切來謀求最後的勝利呢?

  遇見的部落少有人拼死抵抗的,大多數眼見不敵,就敗退而去,還有自知力弱,乾脆連抵抗都不抵抗,直接趕著牛羊人口逃竄的,倪廷宣也不追擊,只要不阻擋他的去路,就視若無睹,繼續前行趕路。

  最讓蘇謐奇怪的是,當倪廷宣率領大部分的前鋒人馬離開之後,對於全軍之重的糧草輜重,竟然也沒有人來襲擊搶掠。

  蘇謐坐在緩緩行駛的車駕上,出神地看向遠方,她想到前幾天與倪廷宣的對話。

  這份驚奇在蘇謐心中徘徊了數天,終於在兵馬休整、兩軍會合的時候。蘇謐忍不住問他:「難道你就不怕這些人在身後聯合起來,形成包圍?」

  「這些胡人又不會礙我們的事情,何必去趕盡殺絕呢?」倪廷宣笑了笑說道。

  蘇謐微微揚起臻首,疑惑地看著他,「很少有戰場上的人存著像你這樣的仁慈之心的。」

  「我可不是仁慈之心,」被她的目光看得臉上一熱,倪廷宣迎上她的眼神,笑道,「這一路下來,你見這些部落有幾個上前抵擋的?」

  「此時他們見到遠征軍的勢力強大,自然是不敢抵擋,但是,等到我們抵達京城,與遼軍交上手了呢?」

  「他們不抵擋可不是因為他們害怕,」倪廷宣解釋道,「這些胡人性子向來悍不畏死。就算是明知道比不過,也常常上前衝殺,對於他們來說,戰死是一種光榮,這一次他們不抵擋,是因為大多數都是存了看熱鬧的心理。」

  「草原民族的向心力遠遠不及中原的漢人。他們民族眾多,各自有自己的族長,統領一族事務,族長在部落之中的權勢威望甚至要大過遼人的皇帝。平時遼軍勢力強大,各個部落自然願意臣服,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大遼如今的朝政大權盡皆被耶律信所把持,此人對各部落盤剝甚重,草原上早就有人暗中對他不服了。只是礙于遼軍的武力,不敢有異心而已。此番我們只要能夠擊敗遼國主力,則其國內必然生出內亂,到時候就是不攻自破了。」

  蘇謐沉吟了片刻,看著倪廷宣充滿自信的神色,頓時明白,「你們倪家平時與這些弱勢的部落有聯絡吧?」

  倪廷宣看著她,眼中明顯閃過讚賞的神色,他轉頭看向遠方說道:「最開始的時候,父親讓我們倪家在平時經營生意時,經常照顧他們這些部落,不要隨意欺騙壓迫胡人。甚至在荒年的時候,接濟他們一些糧草。長年下來,我們倪家在這裡的信義就很好,與諸部落的關係也不錯。」

  「遼國如今在位的遼允帝只知道沉迷酒色,不理政事,總攬大權的是南院輔政王耶律信,他性情暴躁,貪婪嗜殺,這些年來,對各部落的壓迫一年重似一年。所以……」倪廷宣後面的話沒有說明,蘇謐也可以想像了。

  長久的壓迫使得草原上的各個部族早已經對息京的貴族們有所不滿了,只是契丹部族兵強馬壯,在整個草原上都無人能及,耶律信又勇猛無敵,公然挑戰息京的權威不啻于送死。

  他們需要一個機會,還有一個讓他們團結起來的理由。

  而倪源恰到好處地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機會和理由。

  這一次,不用他們直接動手,不用耗費他們的一兵一卒,只要他們袖手旁觀就可以,倪家成功了,契丹部落實力大損,壓在他們頭上的枷鎖自然解開了,倪家失敗了,也損不到他們分毫。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都對他們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呢?

  她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倪源這一招何其高明,慢慢地播下種子,形成恩情,隨時澆灌,等待時機,終於到了最終收穫的一天。對這個天下的謀劃,他還有什麼是想不到的?這樣的深思熟慮,這樣的未雨綢繆……

  如果說最終還是功虧一簣的話,連蘇謐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蘇謐正在出神地看著遠處的草地,前面傳來的急促馬蹄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傳令士兵帶來緊急的消息。

  近一個月的急行軍之後,先頭的部屬已經抵達息京,開始攻城了!

  ***

  蘇謐隔得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看著戰場上箭矢如雨、刀槍橫飛的景象。

  無數的士兵沿著架起的雲梯向上攀爬,勇往直前,而城頭上的守軍早已經嚴陣以待,息京雖然是新鑄的城池,又是土城,但是堅固險峻比起中原不少石頭壘砌的城池都更勝一籌。高聳的城牆是以黏土混合著獸血燒製成紅磚堆砌,其上角樓、望樓、城門、垛口順序林立,守備完善,堅不可破,整個城市都帶著一種血腥的色澤。

  城牆只有五六丈高,但是在一片平原之上看起來卻格外的高聳入雲,帶著一種難以逾越的森嚴。

  這是蘇謐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真正意義上的戰爭。在這樣殘酷的戰場上,人命變成了抽象的數字一樣的符號,雙方的人馬都在不停地倒下,刀劍像是鐮刀收割麥苗一樣收割著人類的生命,震天的喊殺聲,士兵瀕死的慘叫聲,戰馬悲哀的嘶鳴聲,金鐵交擊聲……

  滿眼都是飛濺的鮮血和折斷的肢體,血流遍地,殺聲震天!

  上一秒鐘還活著的人眨眼之間就會變成一具屍體,而結束他生命的人說不定下一瞬間就會倒在他的屍體上,變成相同的屍體。

  攻城的戰爭一直持續到了開春四月份,這已經是倪家軍隊第四次攻城了。雖然遼人大多數的兵力被抽調去了中原的戰場,留在息京的兵力依然不容小覷。一次次狠辣的攻擊下來,這座阻擋著他們道路的城池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城牆上原本土紅的色彩變成了刺眼的暗紅色。土牆是格外能夠吸水的材質,這樣深的暗紅,不知道要多少次的雨水才會洗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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