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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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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薛采又說一遍這三蔔字,然後,聲音一下子變得非常柔軟,也非常淒涼,「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正是十五歲。」 雖然姜沉魚在姜仲的壽宴上看見了薛采,但她當時躲在簾子後面,薛采並沒有看到她。後來,他把曦禾打到了湖裡,然後沖到景陽殿前請罪那次,其實也應該是初見,但當時薛粟只顧得上請罪,根本沒有注意到旁觀的人群裡,還有一個她。 他們真正的面對面第一次對視,是存薛采被貶成奴,薑沉魚帶他去冷宮見薛茗時。她還記得她當時伸手給他,他卻後退了一步,說:「薛采是奴,不敢執小姐之手。」 那一年——她十五歲。 薑沉魚的心,一下子顫顫地繃緊了。 「我不喜歡八,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薑沉魚搖了搖頭。 薛采似乎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說了:「因為,我和你之間,整整差了八歲。」 薑沉魚的眼睛一下子睜拿最大。 薛采輕輕一笑:「很震驚嗎?其實我也是。當我有一天,忽然發現我竟然對八這個數字如此厭惡的原因,是因為把你我的年齡相減,就是這個答案時,我自己,也很震驚。」 「薛采……」薑沉魚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但喊過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我早出世八年,圖壁四年的大年初一,當你及笄之時,四國之內,最與你般配的人,其實不是姬嬰,而應該是我——不是嗎?」 薑沉魚覺得有只無形的手,在這一瞬,揪住了她的心臟。 「八年……無論我如何早熟,無論我如何神通,無論我如何努力地用別人三倍的速度在成長,但是,這八年,我卻怎麼也跨不過去……」薛采的聲音越發低迷,宛如夢囈,「對於生命,我透支得太多,所以,現在償還的時候到了……」 「什麼償還?什麼透支?」薑沉魚一下子又著急了起來,「你才十五歲!你應該還能活八十五年的!我不許你這麼說!」 「面對現實吧,沉魚。你這一輩子,每次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就選擇逃避,但這一次,我不許你逃避。」 薑沉魚又是一震。 「你給我聽著,我接下去要說的話很重要——姬忽的下落我已經找到了,具體內容我讓朱龍帶去給你了;而如今朝臣之中,有幾個人可以大力栽培,有幾個人需要趕緊撤職,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但為了保險起見,我也都寫在那上面了……五年來,我繼承姬嬰的遺志,每日日理萬機辛苦操勞終於得到了回報——如今,國內國民安,四國關係良好,短時間內不會有戰事。所以!」他的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一字一字道,「你若想退位嫁人的話,是時機了!」 「你說什麼?」薑沉魚萬萬沒想到他要說的竟然是這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薛采的聲音,卻越發高亢清晰和急迫了起來:「你喜歡赫奕不是嗎?但因為你們彼此的身份,所以不能在一起不是嗎?現在,你有機會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姬忽是四國譜的主人,這五年來為了回避你,她選擇了隱居,但只要你再次邀請她出山,並將新野相托,她還是會幫自己的侄子的。而你母親也已經去世了,也是時候請你父親回來了。他們兩個,一個是稻草人,一個是老狐狸,雖然都很薄情,但對新野,卻都會盡心盡力。所以你,也終於可以從這個大漩渦裡抽身了。」 「你……你……」薑沉魚說不出話來。 「沉魚,有句話可能比較殘酷,但卻是事實——你不是當皇帝的料。這五年來,你之所以能當得順水順風,除了因為你寬宏大量,廣得人心之外,更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些齷齪的、抗髒的、你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現在,我要死了,除非你再啟用姜仲幫你,但是,你必定是不願意再面對他的,所以……是時候急流勇退了。嫁人吧,沉魚。」 嫁人吧,沉魚。 最後五個字,擲地有聲,再不停迴響。 於是一時間,天上地下,便都在重複這五字——嫁人吧,沉魚。嫁人吧,沉魚。 嫁人吧,沉魚……薑沉魚發出一聲尖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薛采的聲音有點哽咽,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我當年逼你稱帝,是因為我有私心,我下想讓你與赫奕繼續糾纏下去,我怕你真的丟下一切跟他走,所以,我動用一切留住你。我知道姜畫月與蕭羅二人串通,我故意默不作聲,我給她機會與你決裂,其實,如果一直不給機會的話,你們還是能繼續和和睦睦地做姐妹下去的;我知道你兩次去見赫奕,我嫉妒得要命,但是,我一定要給你們兩人了斷的機會,所以我冒看失去你的風險,用自己的馬車給你當掩護……我步步為營,苦心籌謀,我以為……只要再給我幾年,會有希望的。我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怕後來一時落魄,但也是備受榮寵,因此,這個世上我得不到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包括你在內。所以,老天終於看不下去,給予了我這最後致命一擊。」 「薛采……」薑沉魚顫抖地按著門,無法想像門的那頭,薛采在說這番話時的表情,他在哭嗎?他唯一一次哭,就是勸她稱帝那次,但那次的他,雖然動情,卻依舊是不激動的。 冰璃。 燕王送的這個稱謂,其實就是薛采的真實寫照。堅忍如冰、剔透如璃。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竟然……竟然喜歡她……這樣的真相,令得整個天地都為之黯然了。 「你走吧。」薛采頹軟道。 「我不走!我不走!無論你怎麼趕我,我都不會走的!除非你跟我一起!」薑沉魚固執地搖頭。 薛采深吸口氣,有點無可奈何地關了:「你啊……果然是我的命中剋星啊……」 「薛采……你、你真的喜歡我嗎?那、那麼……」薑沉魚咬著下唇,每個字都說得好艱難,「只要你好、好起來,我、我就嫁給你……我嫁給你,好不好?所以,薛采,你不要放棄,你出來吧,我不信天下這麼多名醫,這麼多奇藥,都救不了你!」 門那頭,沉默了很久。 薑沉魚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再度拍門:「薛采?薛采,你聽見了嗎?你聽到我說的嗎?既然你都籌劃了這麼久,還逼我當上了皇帝,為你我之間鋪通了平坦大道,那麼,怎麼可以就停在這裡呢?你不是喜歡我嗎?那就來娶我啊!娶我啊!」 「來不及了……」薛采的聲音非常非常沙啞,啞到讓人覺得聲線隨時都有可能崩裂。 姜沉魚面色一白:「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曦禾那次,我用被子罩住了你的頭,不肯讓你看?這次……也一樣……」 薑沉魚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薛采,你、你怎麼了?你現在的樣子……很恐怖嗎?」 「是的。聽以,你不能看。你如果看見了……這一輩子都會做噩夢,並且每想起來一次,就會痛苦一次。而我,絕對不會把這種痛苦留給你。所以……」薛採用她從未聽過的溫柔的聲音,輕輕地說,「不要看。沉魚,不要看。」 「薛采……」 「我言盡於此,你……走吧。」 「薛采!」薑沉魚淚流滿面。 細碎的腳步聲,依稀從門那頭傳過來,然後,是薛采的最後一句話:「其實,你今天能來這裡看我,我是真的……高興的。」 內心深處最後一根弦也因為這句話而崩裂,薑沉魚只覺眼睛忽然就模糊了起來,然後,猩紅色的濃霧覆了上來,將眼前的一切盡數遮掩。 她暈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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