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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外面的雪,下得越發大了。

  轉眼間,就又到了除夕。

  新野已經四歲,卻遲遲不會說話,性格也比較內向,總是獨自坐著發呆,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活潑靈敏,急死了一干宮人。

  除夕這天一大早,薑沉魚就到了太子寢宮,親自幫他穿衣服。他雖然其他方面晚熟,個子卻長得頓快,眉眼集台了昭尹和薑畫月的優點,非常非常俊美。很多宮裡的老人們說,甚至比當年的薛采還要好看。因此,給他挑選衣衫,也是極其用心:一什小棉襖,襖面紅底黃花,繡著四爪小金龍的暗紋,祆裡杏黃底小粉花,袖口和領口都滾著一圈雪白的貂毛,映照著一張嫩生生的小瞼,說不出的可愛。

  薑沉魚瞧著好生喜歡,不由得戳了戳他的臉頰:「粉妝玉琢,說的就是你呢。」

  新野睜著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五官明明靈秀得緊,但表情還是呆呆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

  薑沉魚心中暗歎一聲,幫他把帽子戴上,然後牽住他的手道:「走吧。皇姨帶你去剪梅。」

  昕謂的剪梅,乃是近幾年逐漸興起的一種習俗,在除夕夜前,剪一枝梅花埋於地下,寓意「剪走黴運,讓不祥回歸塵上」。

  皇宮中本沒有紅悔,為此還特意栽種了幾株,就在恩沛宮外。

  薑沉魚自從做了皇帝後,就搬到了景陽殿,歷代皇后的固定住所——恩沛宮就空了。此時走到無人居住的恩沛宮前,見宮女太監一早就準備好了,正等在樹下。而白雪皚皚的背景裡,幾株悔樹傲雪而開,點點嫣紅,風景圾為雅致。

  宮女捧著烏木託盤上前,掀開紅巾後,裡而放著一把嶄新的剪刀,剪刀上還系著七彩絲帶。據說這絲帶的顏色也有昕講究,花花綠綠,看上去很是喜慶。

  太監架好梯子,薑沉魚拿起翦刀爬梯。

  說起來,這其實是個挺討厭的風俗,尤其是——每年的第一刀,都得皇上親自剪,而且剪的梅花越高越好。宜國和燕國倒沒什麼,皇帝都是男的,但到了璧國和程國這裡,兩位女工都要為此頭疼一番。

  去年薑沉魚縛手縛腳地睬著裙子上悌,差點兒摔下來,因此今年就穿了一身騎馬時牢的胡服,踩著馬靴上梯,果然不像去年那般窘迫。

  一時間她心中大感得意,爬到最上面那格後,踮起腳尖去剪了最高的那枝梅花。

  地下眾人歡呼川起。

  薑沉魚低頭朝新野搖了搖手裡的梅花,結果腳下的橫木突然就斷了,從中間一裂為二,她立刻身姿不穩,滑了下來。

  「皇姨——」一個清稚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其他人這才驚呼出聲,紛紛上前搶救。

  「皇上,你沒事吧?」

  「皇上,怎麼樣了?摔疼了嗎?」

  陂眾人圍住的薑沉魚,卻顧不得滑落時腳崴了一下,急急推開眾人,一拐一拐地走到新野面前,顫聲道:「新野,剛才是你……叫我嗎?」

  新野大大的眼睛裡依舊殘留著恐懼的神情,然後,撲上去抱住她,哇地哭了。

  薑沉魚怔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回抱住他道:「新野,原來你會說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再叫一聲聽聽!」

  「皇姨……」怯生生的聲音,因為之前沒說過話的緣故,顯得非常僵硬。

  但薑沉魚卻像是聽見了世間最美麗的天籟一般,喜極而泣:「太好了……太好了……新野!太好了……」

  新野不是啞巴,也不是弱智,他會說話了,會說了,而且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呼喚她。

  薑沉魚忽然覺得,薑畫月賜予她的所有傷痛,這一刻,全都在新野身上得到了補償。

  「新野,好乖,好乖……」

  她幸福得流下淚來。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一旦安定,時光就會過得很快,水去雲回,轉瞬間,又過了兩年。

  梨晏五年,上天終於沒有再一如既莊的慷慨相侍。

  首先是開春四月,姜夫人在睡眠中平靜地結束了自己因破謊言環繞而幸福單純的一生。姜沉魚自然悲痛萬分,為母親舉行了風光大葬。姜仲沒有回薑府,而是選擇了在夫人的墓旁蓋了個小屋,每日裡釣魚種花,過起了隱者的生活。

  到得入夏後,瘟疫爆發,不過短短兩月,就感染了包括寒渠、漢口在內的七座主要城池,每天都有上百人死於疾病。

  薑沉魚一連派出了七十名大夫藥師跟隨軍隊前住七城,但都沒有得到很好的控制,最後,薛采於朝堂之上,請命親自前往觀察。

  薑沉魚擾豫了很久,最後同意了。

  薛采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內,薑沉魚僅能憑藉呈遞回耒的奏摺和七子的隻言片語,得知他的消息。

  據說,他最先去的是寒渠城,在那兒與江晚衣碰了頭。入城後,並不先看染病的人,而是巡視了一番城池,最後發現寒渠城內水溝湮閼歲久,淤泥停蓄,造成天氣一熱,就蒸為癘疫。因此,興工清理溝渠。

  同時,專設六疾館,將染病的人通通隔離。此舉引起極大的反對,謂之不仁。

  薛采二話沒說,將帶頭反對的人丟進了六疾館,自此鴉雀無擊,無人再敢反抗,此後,他還做了一系列諸如「設立漏澤園以掩埋染疾屍體」、
「但凡掩埋屍體達百人者則給予黃金十兩作為獎勵」的措施,最後在他同江晚衣的共同努力下,至冬天時,瘟疫總算過去了。眼見得每天死的人越來越少,近萬人在江晚研製出的方_的療冶下得以存活,一場舉世震驚的悲劇卻發生了——薛采,被感染了。

  用藥無效。

  而他自知冶療無望後,說了一句「吾是百官之首,當以身作則」,便自己主動搬進了六疾館,再不外出。

  帝都的姜沉魚于早朝時聽到此奏報,立刻從龍椅上跳了起來,面無血色,然後眼疾發作,視線一黑,暈了過去。

  滿朝文武,一片驚亂。

  薑沉魚腥來後,立刻下旨要前往寒渠,不顧眾臣竭力反對,帶著潘方與貼身侍衛們,一行百余人快馬輕車地趕住寒渠。

  等她抵達寒渠,已是十日之後——「草民江晚衣,參見皇上。」聞訊趕到城外接駕的江晚衣和一干官員,正要叩拜,卻被薑沉魚一把扣住手臂,拉了起來。

  「薛相呢?」

  「薛相還在六疾館內……」江晚衣的話還沒有說完,薑沉魚已命令道:「帶朕去六疾館。」

  他還沒說什麼,身旁的大小官員十幾人,已紛紛跪下道:「不行啊!皇上乃萬金之軀,千萬不能去那兒啊!若連皇上也被感染了,可怎麼辦啊!」

  薑沉魚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直直地盯著江晚衣道:「師兄,你帶我去!」

  「皇上……」

  「師兄!」薑沉魚一下子喊了起來,瞳孔收縮滿瞼堅毅,「難道朕放下國事千里迢迢不眠不休地趕來這裡就是為了看你們這麼一幫人哭的嗎?」

  這句話實在太有力量,江晚衣無法反駁,最後,只得長長一歎道:「好吧。皇上請跟我來。」

  於是,薑沉魚終於到了六疾館前。

  那是一片建在郊外荒蕪之地的平房,由於是匆匆搭建而成,因此非常簡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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