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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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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猜出了,就該懸崖勒馬,免得深陷泥潭……」話還沒說完,手臂突被握住,身子被迫轉了半個圈,同時,赫奕的另一隻手壓上她的手,一起握住了傘柄。 她抬起頭,看見飛揚的雙眉下,一雙眼睛毫無笑意。 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疊影子,仿若沒有盡頭。 「小虞——」他如此喚她,用從不曾用過的稱呼,每個字都像是在爐火中淬煉過一般,說出來時,擲地有聲,「我聽說你去了頤非府一夜未歸時……我很擔心。」 街上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雨絲淒迷。 只有赫奕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入耳中,那麼鮮明—— 「我很擔心,所以,我是主動去頤非府找的你。」 世事多麼神奇。 薑沉魚忍不住想,眼前的這個人,這個男人,這個九五之尊,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如何長大,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事情,甚至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品性,可是,卻會喜歡她。 而她,明明和他不過是半步遠的距離,卻仿若置身於很遙遠的地方,注視著一場與己無關的風花雪月——這多麼可怕。 被人喜歡,原本應該是很快樂的事情。 可是,她卻不激動也不感動,只覺得隱隱的浮躁、微微的疏離,以及,淡淡的憂慮。 於是,薑沉魚開口,用更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回答:「我嫁人了。」 「什麼?」赫奕臉上,如她預料的露出了錯愕之色。 薑沉魚慢慢的將手從他手下抽出來,然後抬起眼睛,異常平靜地重複道:「雖然聽起來像說謊,但卻是事實——陛下,我已是人婦。」 赫奕的表情起了一系列變化,一雙眼睛卻更加深邃,逼人的灼亮,「那麼,離開他。」 瞧,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呢,竟然說出如此囂張的話……她忽然有點想笑,但不知道為什麼,笑意到了唇邊,卻轉成了苦澀。「君知妾有夫啊……」薑沉魚垂下頭,幽幽歎息,「陛下不介意做贈珠之人,奈何,我卻只能當還珠之婦……」 臂上一緊,抬眸,看到赫奕神色堅毅:「無論是什麼樣的麻煩,我都可以解決。」停了一下,加深語氣道:「朕是帝王。」 這是自她認識赫奕以來,他第三次開口稱朕,第一次,是封江晚衣為天下第一美人時;第二次,是面對頤非獻上的美人時,兩次都說的輕佻,帶著調侃。 唯獨這一次,斬釘截鐵,皇族與生俱來的威嚴與權勢瞬間撲面而至。薑沉魚的眼中忽然就有了眼淚—— 朕是帝王…… 朕……帝王…… 因為是帝王,所以擁有無上權威,所以可以隨心所欲,所以可以肆意更改別人的命運,踐踏別人的一生!她想起了因情場失意而接受家族安排進了宮的畫月,想起了被滅族被打入冷宮的薛皇后,想起了由雲端墮至泥層的薛采,想起了被逼進宮又無奈赴程的自己……帝王之威,她領教的實在太多了…… 為什麼這些帝王都認為,他們可以憑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擁有一切? 薑沉魚笑,笑的唇角扭曲,雙眼含淚,卻遲遲不肯落下來:「是啊,陛下……是帝王啊。」 因為是帝王,所以牽一發而制全身,所以更要顧慮處境。奪人妻子,落人口舌,便是你願意,你的臣民又怎會允許? ——她想她的眼神很清楚的傳達了那些話,而赫奕也看懂了,因為他臉上的堅毅之色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涼的遲疑、無奈的掙扎,以及固執的執著。 薑沉魚將他握在右臂上的手輕輕推開,轉身。 衣袖卻又被抓住。 赫奕將傘舉到她面前,沒再說些什麼。 薑沉魚接了過來,繼續前行,雨依舊下的很大,裙子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小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她依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很平靜也很頑固的向前走。 我這一生會怎麼樣呢? 絲履踩碎水窪,濺起很多水花。 就算成為昭尹最倚重的謀士,又怎麼樣呢? 水花飛濺著、跳躍著,點點污垢,濡濕裙腳。 我可還能舉案齊眉,生兒育女?有良人相知,有夫婿相憐? 母親悲傷的眼神如在前方,定定凝望。 我並沒有後悔,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怪不得別人。我只是……我只是…… 薑沉魚慢慢的仰起頭,看著烏雲密佈大雨滂沱的天空,眼神放的很遠很遠—— 沒錯,她不後悔。她只是……孤獨。 孤獨像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平日裡仿若隱形,但是每當有溫暖的感情靠近時,就像此刻被雨淋濕了的感覺一樣,很沉很沉,壓住她,逼迫她,無法丟棄,只能默默承受,等待雨停,等待風乾。 薑沉魚對著天空深吸口氣,然後閉上眼睛,悠悠的吐出去,再睜開眼睛時,表情已恢復如初,然後一邊前行,一邊淡淡道:「要不要出來,跟我說會話?」 雨幕中,有身影閃了一下,悄無聲息地出現。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 暗衛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彌生失手,被松竹所擒。」 薑沉魚微微皺眉,其實,在頤非說穿她身邊有暗衛跟隨時,她就已經想到了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雙方必定起過衝突,正在沉吟,暗衛又道:「主人請放心,彌生已服毒自盡。」 薑沉魚的手抖了一下,傘面頓傾,她連忙握好,轉身,看向那名暗衛。 豆大的雨珠裡,那人雖然近在咫尺,卻又看不真切,五官容顏,甚至身形,都是模糊的,看過了也記不住。 父親曾說,外形平凡是暗衛的首選條件,越好的影子,存在感就越低。 因此,在昭尹把這兩個人賜派給她後,儘管見過他們好幾次,但回憶另一人的模樣時,腦海裡依舊是空白。 那人為了救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她甚至不記得他的模樣。 那麼眼前這個,又會在什麼時候因為她的什麼疏忽而不得不死去呢? 薑沉魚心中一悸,手握成拳,再顫顫鬆開,伸出去,輕輕地搭到了對方肩上。「他叫彌生,那麼你呢?你叫什麼?」 「回主人,我叫師走。」 雨很大,暗衛淋著雨,一動不動,但指尖下,卻傳來心臟的跳動,還有他溫暖的體溫。薑沉魚就那樣一直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因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而抬起頭來。 視線相對的一瞬,薑沉魚開口道:「那麼師走,我給你一個新命令——活下去。」 師走的目光顫了一下。 「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哪怕失手被擒,哪怕被嚴刑逼供,都給我活下去。」她說完,轉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個池塘,神情淡漠,但又自有種神聖高潔的氣度,「活下去,然後,我會救你的,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師走模糊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神色——屬於人類的神色——有點茫然,有點慌亂,又有點不知所措,最終,融化成了感動。 他屈膝,跪了下去:「是,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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