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五六


  楊騁風說得沒錯,我不會恨人,只會恨自己,我想給自己幾個耳光!藥我還是喝了,我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畸形。我不能選擇他是否出生,我只能盡力讓他生下來是個健康的人,我不想讓他那麼可憐,他將來是個人啊!

  我為別人考慮,誰為我考慮?我不忍心傷害別人,可別人傷害起我來卻是毫不留情。難道,我就是這報應?

  自從得知我懷了孩子,楊騁風連應酬酒都不喝了,每次外出都早早地回來,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他又添了兩個丫鬟——紅珠和紫玫,實在忙得脫不開身,就讓這四個丫鬟守著我,反復吩咐,如果我出了事,誰也別想活!哼,楊騁風,為了孩子你至於嗎?若是我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你找一千個人拉著我也沒用。我常常恨,這個死孩子,你爹是個大壞蛋,大壞蛋,該死的大壞蛋!

  這天傍晚,青璉進來說:「夫人,少爺說他晚點兒回來。」

  「不回來最好,是我三千年的福分!」我惡聲惡氣的,青璉不敢說什麼,我來這兒已經快五個月了,她們已經知道我和楊騁風並不是什麼和美夫妻。

  能少見一眼都是幸運!我早早洗漱上了床,楊騁風,死在外面吧,別回來了,想想他碰我,就覺得噁心。

  外面才敲過二更的梆子,我靜靜地躺著,靜靜地聽著,有風聲呼嘯而過。要是我是風就好了,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到哪裡去呢?似乎也沒有地方可去。哪裡是我的家呢?我翻了個身,琢磨著怎麼逃出去。

  到底是官家出身的人,楊府防備森嚴,跳牆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天天有人跟的我,要出去,還得從正門……我會易容就好了……正亂七八糟地想著,門吱呀一聲開了,楊騁風輕輕地走了進來,我趕忙裝睡,心裡默念:千萬不要碰我,千萬不要碰我……

  「司杏?」他輕輕地叫著我。我不吱聲,豎起渾身的汗毛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他沒有掌燈,輕輕地脫了衣服,一掀被子進來了。我渾身僵硬,果不其然,他的手攬了過來。

  我忍住怒意,裝睡!正這樣想著,他把我往懷裡一拉,我的後背貼到了他的前胸,楊騁風的氣息微微的吹著我的頭髮,我皺著眉,忍著不說話。

  他沒有發覺,用手摟住我的腰,「小丫頭,也就睡著了才能碰碰你,醒了像只刺蝟似的。」他喃喃地說著。怎麼沒捅死你,紮你一身窟窿!

  「什麼時候能軟和點兒?都在一張床上睡了這麼久,也沒點兒情分,你要倔到什麼時候?」他繼續說。床!我的屈辱感又上來了,我要倔到你死,看著你死!

  他輕輕地捋平我的頭髮,把頭枕了上去,「上次打你疼了吧?臉都腫了……,我也不想弄成這樣,是你逼的。」呸,我逼的?「唉,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後一次,以後,你再氣我,我都不打了,我也不捨得,捨不得。」

  我盼著他早早地睡,絮絮叨叨的惹人煩。他用殘了的小指慢慢地摩挲著我手上的疤,「其實我很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你真傻,怎麼就不明白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你只怪我,別人禁了你十年,怎麼不怪他?別人也拿婚姻做交易,你怎麼不說他?還有聽荷的兒子,怨不得我,唉……,別倔了,倔得我都心疼了。」我不語,閉著眼繼續聽著。

  「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傷心……君木頭成親了,前些日子我送了份禮去。不想和他再鬧了,現在就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什麼爭啊搶啊的都無所謂了,我自己能賺到錢,何必去拿人家的。反正,你也到我這兒來了。」君聞書成親了?心裡的苦味兒泛上來。成親好,做得對,人就得向前奔生活。淚卻不知不覺地下來了,我躺著不敢擦,心想著別再哭了,可淚不聽話,越湧越多。

  「人家都成親了,就你熬不過自己,非要倔。」他的語氣有些低,「其實我也很佩服君木頭,為了君家,什麼都捨得了。」我的鼻子有些堵塞,不敢吸溜,怕弄出聲音,只好微微地張開嘴喘氣。

  「什麼時候你也能想開點兒?」他的額頭抵著我的後腦勺,「我也算有個真正的娘子了,我真沒有你想的那麼壞,只是不想騙你罷了。」

  「丫頭,轉過身來看看我吧,看了人家十一年了,也轉過身來看看我,也對我笑笑……」楊騁風喃喃地說著,不知不覺,他睡著了。

  我輕輕地抽出手擦了擦淚。君聞書成親了,好,我知道他娶王家小姐有他的苦衷,我理解他。人這一輩子總得有低頭的時候,君木頭,我替你高興,加油!

  淚越擦越多,枕頭濕了一片。

  司杏,人家都成親了,你的命運在哪裡?

  第六十九章 受制

  跑是跑不了了,一天到晚身邊至少圍著兩個人,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著把孩子生出來。楊騁風讓郎中列了許多忌宜事項,讓丫鬟們反復背誦,並嚴格遵照執行,做錯了一點兒事,就是一個耳光。他連書也不讓我多看了,理由是費神。我每天到花園散步,他也要親自跟著去,尤其不讓我去湖邊。他禁止所有人在我住的院子裡奔跑、大聲說話,這兒每天靜悄悄的,像一座墳墓。

  我的妊娠反應很厲害,剛開始吃什麼吐什麼,連飯菜的味道都不能聞。楊騁風一連請了好幾個郎中,都說這是正常的反應,最後一個郎中說,扎針可以好些。他反復確認不會導致流產後才讓郎中紮,自己站在旁邊看,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像是在給他扎針。

  剛開始,我和肚子裡的孩子沒什麼感情,甚至有些憎惡他。慢慢地,他長大了,有了胎動,我也覺得很奇妙——這是我的孩子,他和我是一體的。有時我也會拍拍他,感覺到他在動,就會不由自主地笑笑再接著逗他。更多的時候,我默默地擔心——會不會真是個畸形?那我可欠他一輩子了。阿彌陀佛,菩薩原諒我吧,要怪就怪我,千萬不要讓他是個畸形,不要是個畸形……

  有了孩子,並不妨礙我們同床而眠。我提出的兩人睡不方便的理由被否決了,楊騁風說他要照顧我,我身子不方便,旁邊不能沒有人。於是,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我聽聽,是不是又長大了?」

  「沒什麼好聽的,不會那麼快長大。」我討厭他靠近我。

  「不,我要聽一會兒。」他便趴上去聽一陣兒,有時會咯咯地笑,我好奇他笑什麼,卻忍住了沒問,管他笑什麼!然後,他就把我拉到懷裡抱著睡,而我的姿勢永遠只有一個——背對他,儘量蜷縮身子。

  日復一日,時光像庭院裡的風,倏地過去了。冬天來了,院子裡常見的落葉也沒了蹤影,樹上光禿禿的,偶爾有幾隻麻雀蹲在地上啁啾一下,便無了聲息,四處有一種清冷的寂靜。後來就下起了雪,或大或小的雪花飄落下來,簷下的冰棱長長的,風一吹,它們搖搖晃晃的,院子裡便有碎冰落地的脆響聲。

  我守在屋子裡無處可去,反正每間屋子都有暖盆,一向怕冷的我不必擔心。到哪兒都有人跟著,我待在哪兒都無所謂。每天可以去花園,但身後的人寸步不離,有冰雪容易滑倒的地方是絕對不允許去的,而且待一會兒就得讓我回來。次數多了,我也不用他們提醒了——套中人生活得久了,自然知道套子的邊際在哪兒。我也不想讓翠環她們為難,我相信孩子如果出了事,楊騁風真會讓她們去死。哼,都是丫鬟,非要這麼看緊我,我寧願像翠環她們那樣挨打挨駡,都不要睡在他身邊!

  就這麼安靜地過著日子,什麼也不敢去想。楊騁風有時會拿些番商送來的新奇貨品擺在我面前,我看都不看——二十一世紀的東西我都見過了,還稀罕這些?閑極無聊就看看上面的字,阿拉伯文最多,我都不認識,偶爾也會有英文字,上輩子學的差不多全忘了,連猜帶蒙唄,閑著幹什麼?有時也曾動念頭給孩子做點兒什麼小東西,再一想算了,楊家有的是錢,早就準備好了,況且我什麼也不會,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楊騁風發覺我對這孩子有特別深的感情,雖然隨著他在我肚子裡一天比一天活躍,我確實已經很在意他了。

  新年到了,我毫無感覺,也不敢有什麼感覺。二十年來,沒有一個新年比今年慘。我現在學會了麻木,不敢想,想起什麼就會不斷地流淚,想起什麼都會讓我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想什麼都不會比腹中這個一天比一天大的孩子帶給我的感覺更強烈。不想,不敢想。楊騁風說我不會死,他說得對,我不會輕易死的,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棵草,我也要舔著上面的露珠活到最後。我想活,無論什麼情況我都要繼續活下去。我逼著自己什麼也不想。

  我盼著他去湖州,甚至頭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楊騁風,今天都臘月二十了,你不回湖州盡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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