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恍然如夢 | 上頁 下頁
九七


  那天夜裡,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始終晃動著一個女孩的身影,朦朧卻熟悉,在春日的花樹間,露出淡淡的淺笑,眉目間,卻是一縷笑容也掩不住的愁緒。她是誰?她是誰?感覺中,答案呼之欲出,卻偏偏想不起來,直到樹叢中,一個青年分花拂柳而出,對著那淺笑的女子,喚了聲:額娘。

  竟是她,白天的畫像幾乎在瞬間和眼前的女子合二為一,雖然仍看不真切,但是那青年分明是胤禩,我白天剛剛見過,絕對不會認錯,夢境中,於是只餘下一句話:原來是她。

  清晨起床時,神情依舊有些恍惚,我一直以為康熙並不在意的女子,難道真的是養心殿的畫中人嗎?只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什麼,年少時的炙情珍愛,到了如今,卻成了陌路?

  門在這時被敲響,聲音不大,卻沒什麼規律的急促,顯見來人不夠沉穩,這個時候會來如此敲我的門的,除了翠竹,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人,對著鏡子告訴自己笑一笑,不要一清早起來就憂愁滿面的,於是,鏡中的人綻開了一抹如花的笑容,連同眼底還沒有退卻的思慮,只一眼,便讓我整個人如定住了一般,只覺得後背寒氣直冒,竟然,從來沒有察覺過,難怪,難怪了。

  整個上午,翠竹纏在我身邊唧唧喳喳的說個不停,我卻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心裡只是在反復的想著那張畫和畫上的宮裝女子。

  到了這裡已經有幾年了,不過我並不常常照鏡子,我總是怕照得太多了,就忘記了本來的自己,如果不是今天早晨心裡有事,格外留意了一下,大約我還不會發現吧。我知道那畫中的女子絕對不是我,因為那畫不是近作,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年的歷史了吧,不過我卻不得不承認,剛剛我的一笑,和畫中女子,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之處,雖然氣質上是絕然不同,不過如此相似的五官,也足以讓我心驚了。

  好容易打發走了翠竹,我臨時起意要去儲秀宮瞧瞧,畢竟我是從那裡來的,如今去一趟也不會引人非議。良妃的容貌,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變得非常的模糊,我必須去確認一下,是不是因為白天見到了胤禩,又加上太過留意那幅畫,才在夢中,將毫無關係的人聯繫到了一起。

  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後幾天,又下了場大雪,四處是白皚皚的一片,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睛痛。

  好奇心可以殺死貓,不知是誰說的至理名言,人的好奇心,在很多時候,原來是如此的可怕。

  那天我一心要去求證心中的疑惑,結果卻有了更大的收穫,我不知道一個地位至尊的男子,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不過我卻開始覺得不安,是的,不安。

  歲月足已讓一個人的容貌發生很多的改變,卻不能改變一個人骨子裡的神韻,再次見到良妃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肯定,那畫中人的身份;而回來路上的一次意外的擦肩而過,則加劇了我的不安。

  一位帝王,在過去的很多年中,他身邊兜兜轉轉的,是類似的面孔或是類似氣質的人,這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嗎?他在想些什麼?他又想做些什麼?

  想來,除了他自己之外,是再沒有人能給出準確的答案了。

  心中的不安在每天擴大,自然,我當值的時候,出錯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不過就如同過去很多次一樣,康熙對我的錯誤是視而不見的,甚至在我惶恐不安的時候,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

  不過,我卻忽然覺得,要是拉我出去,打上一頓,說不定會感覺更好一些。畢竟,這世上,沒有平白的給予,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價便會越大。我對生活沒有什麼野心,因為我知道,自己付不起那個代價。

  過年之前,又一批宮女到了年紀放了出去,混在送別的隊伍中,看著她們拿著小小的包裹,邁出這個華麗的籠子,看著厚重的宮門在她們身後緩緩關閉,心裡的渴望幾乎要爭脫一切束縛,就這樣破繭而出了。

  過了年,這個身體就十九歲了,距離出宮,也只剩下六年了。人生雖然沒有太多的六年,不過六年過得卻是飛快,只是,我知道,我不想再等六年了,六年中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自然,我也可能永遠出不去了。

  我自然不能去問康熙,為什麼對我越來越寬容,不過我還有女人與生俱來的直覺,嗅得出周遭細微的變化。

  在我淺笑時,在我蹙眉時,甚至在我為了自己的過錯而恐懼時,我感覺得到,來自康熙的目光。

  過去他也是這樣看我吧,不過我並沒有覺得不妥而已,然而,有了那幅畫之後,我卻漸漸讀懂了他的目光,他看的不是我,確切的說,他透過我看到了別人,一個屬於他青年時代的,永遠不會褪色的影子。

  我可以作為一個介質而存在,因為我別無選擇;但是我卻不想如宮裡的一些人一般,作為一個替代品存在,是的,我不想,也決不肯。

  只是,我要怎樣離開呢?

  年前最後一次去養心殿打掃整理的時候,自然又遇到了胤禛,我半真半假的問他:「有什麼辦法能讓我現在就出宮嗎?」

  胤禛的臉色一變,半晌說:「幾年一選,幾年一放,入宮出宮,都是祖宗的家法,你怎麼忽然又冒出了這麼古怪的念頭來?」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自顧自的笑笑,的確是個古怪的念頭,提前出宮,我怎麼可能提前出宮,也不過是一個美好的想法罷了。

  離去之前,胤禛抓住了我的手,這幾天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我們的手都是冰冷的,沒有一絲的溫度般,我低頭看著他因為用力和寒冷而泛白的手指關節,聽著他急促的聲音,「別亂來,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回給他一笑,我當先邁出了養心殿的大門,好象這許久以來,我都是走在後面的那個,原來,被人目送的感覺,真是不錯。

  接下來,是忙忙碌碌的過年,又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上了南巡的禦舟,待到清淨下來可以思考的時候,已經是又一年春暖花開了。

  越往南去,天氣越是溫暖,人的心情也舒展了很多,這次南巡,我特意帶上了翠竹,這丫頭雖然話多了些,不過卻很容易滿足,一路上,哪怕是對著一江春水,也能幸福的笑上半天,每每看著她,我都不免要嘲笑自己,何時變得如此不知足了?

  人生,只有知足才能常樂,既然沒有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又何必總是往壞處去想?

  想開了,明天的事情,自然明天再去煩惱,今朝嘛,還是對酒當歌的好,於是小小的船艙裡,笑聲重又輕輕回蕩。

  這次南巡,是康熙皇帝最後一次到江南,自此之後的十幾年裡,雖然大清王朝日日走向興盛,然而圍繞著皇權而展開的爭鬥,也日益激烈,那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鬥爭,失敗的人未必一無所有,成功的人也未必可以坐擁天下萬物。只是,這已經是很多年後當事的人才得出的結論了。于我,這次南巡,卻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個巨大的轉折點,當然,這也是事情發生之後,我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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