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恍然如夢 | 上頁 下頁
九五


  當我轉過身的瞬間,卻不覺愣住了,因為胤禛的笑,他很少笑,記憶裡,他的眼中,總凝結著冰一樣的東西,這使得他的笑,也總帶著冰的氣息,然而,此時,卻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笑,竟也可以讓人覺得溫暖如春,透露著絲絲陽光的氣息。

  然後,他說:「婉然,剛剛你問我喜歡你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不是你的容貌,當然也不是你的家世或是頭腦,而是你身體裡的東西。你的靈魂,隱藏在你身體裡的,善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靈魂。」

  很難說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大約是震驚過後,有些疑惑,忍不住要問:「為什麼?」

  「沒人能捉住風,因為它來去太過飄忽;也沒有人能留住雲,因為它美麗卻太飄渺。不過,我卻想試試。」他走近我,手臂輕輕的環住了我的腰身,「有時候看你,總覺得你好象隨時會消失一樣,今天我決定了,不論你是風也好,雲也好,我都要抓牢你,再不放手。」

  如果說,這一刻,我沒有感動,那一定是假話,女人聽到男人說這樣的話的時候,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自己真正愛的,也不論這話的可信度究竟有幾分,依舊會動容,而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女子。

  只是,也只是動容。

  「強求可能不屬於自己事物,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怕嗎?」那天離開養心殿的時候,我曾經問他。

  「我只知道,喜歡,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他說得雲淡風清。

  「如果爭取不到呢?」

  「那就乾脆點,去搶。」

  「那和強盜有什麼分別?」

  「也許沒什麼分別吧,成王敗寇本來就是如此。」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胤禛已經走到了殿門口,外面的一輪紅日西沉,半沒入高高的宮牆,為明與暗劃上了含混的界限。

  光明與黑暗在這一刻水乳交融,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來,這才是最真實的世界,最真實的人生。

  感覺上,胤禛的腳步曾有片刻的停留,他該是回頭又看了我一眼吧,不過我被外面的情景吸引,一時沒有回神,待到紅日徹底在我眼前消失之後,才發現,他早已走得不見影蹤。

  那天之後,我照舊按照李諳達的吩咐,不定時的到養心殿整理、打掃,十次中,竟有五、六次會在眾人走後與他「巧遇,」時間久了也便習以為常,反正我從來也不認為逃避可以解決問題,更何況,每天在我眼前晃悠的人還是未來的皇帝,如果我必須要在這個時代安度餘生,那我還真就不能得罪他。果然,自從有了這樣一重認識之後,我們的相遇便不那麼火藥味十足了。

  應該說,在很多時候,胤禛是個安靜的人,我們偶然相遇的下午,也不過是各自捧著一本書獨佔殿內一個角落,他看書很快精神也很集中,而我看得慢,通常又會偷懶打瞌睡,於是那往後的半年,每一次的相遇,在後來回想起來,似乎都是朦朦朧朧的,在半夢半醒之間。

  平靜的日子容易淡忘,不過習慣卻很難改變,當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到來時,我才深切的感受到,習慣是如此的可怕。

  冬天的養心殿由於沒有主子居住,自然不會如其他宮殿那樣的溫暖,打掃整理的工作也比其他的季節舒服,不過每次打掃過後,我卻還是很習慣的流連在這裡,看書,不過不敢再坐在地上,而是搬一張小小的椅子,背靠著書架縮成一團。

  天氣太冷,人更容易打盹,幾乎是看不了多少時候,我便會昏昏欲睡。不過似乎我從來沒有一次是凍醒的,因為每次醒來時,胤禛總會坐在屋子另一個角落的踏上讀書,而他厚厚的貂絨披風,則溫暖的圍在我身上……

  一刻的平靜與溫馨,對於飄蕩了許久的人,是一種莫大的誘惑,我知道自己被這種平靜和溫馨誘惑著,心裡有兩個我在爭辯不休。

  一個我提醒自己:平靜與溫馨並不能等同於愛情,那不是愛情,只是習慣,習慣了彼此在對方生活中的存在感。我不能放縱自己陷在這樣的習慣當中,也不該給別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另一個我卻在說:這有什麼關係,在這個世界,我本來就無親無故,現在有人關心我,照顧我,有什麼不好?雖然也不見得是天荒地老,不過總好過自己一個人苦苦掙扎不是嗎,為什麼要拒絕?

  常聽說人都有心魔,過去並不相信,不過如今看來,大概是真的,只要人還有欲望存在,心裡就總有光和影並存。

  想來,如果不是不久之後一個偶然的發現,我真的會迷失也說不定。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年關將近,大概,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吧,打發了一同來的人回去,我獨自在養心殿裡四處看著,其實這裡的東西,我都熟得快不能再熟了,除了書架、書案,床、椅子,哪個位置擺的什麼年份的青銅器,什麼產地的玉器,我閉上眼睛也不會說錯,不過今天,我卻對這裡收藏的畫卷有了興趣。

  這裡有的,自然都是名人的真跡了,不過落在我這個外行眼裡,卻實在是毀譽參半,看了半天,只有一副人物畫像,真正的吸引了我。

  那應該不是前朝的遺跡,不,可以肯定的說,那不是,因為畫卷裡,是一個清朝宮廷裝的少女,一個微笑著,眉眼間卻流露出淡淡愁緒的女子,美而不豔,麗而絕俗,筆墨不多,卻形神兼備,看得出,畫這副肖像的人,一定很用心,而且也很熟悉畫中的女子,不然,不會有這種躍然紙上的感覺。

  「在看什麼,今天竟然沒偷懶睡著?」一個聲音在背後傳來,也帶進了一縷冷風,讓我微微一顫。

  「美女圖,」我沒有回頭,這裡,這個時辰,不會有別人來。

  「什麼美女也值得……」胤禛一邊將解下的披風披到我身上,一邊湊過來看我手中的畫軸,話說了半句,卻忽然停住了。

  「怎麼了?是不是畫上的女孩子太美了?」見他半晌不出聲,我忍不住調侃他,卻又瞄見了畫的一角寫著的一行小字,「還有題詩,是詩經裡的經典篇章。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好一首《漢廣》,思慕而不得,這樣的佳人,也難怪了,是不是?」我回頭問站在一旁的胤禛,卻發現,他的臉色,浮現出奇怪的蒼白,「你怎麼了?」

  「沒什麼,這畫,你在哪裡找到的?」胤禛的反應很快,在接觸到我目光的片刻之後,便退開了兩步,雖然神態間仍有失神,不過語氣卻已經恢復平常了。

  「就在這裡呀。」我指了指書案旁,那裡放了好多的畫卷。「只是沒有署名,不知道是誰畫的,畫中人又是誰。」

  「你不知道畫中人是誰?」胤禛似乎對我的答案很意外,不覺重複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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