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八九


  那一夜她偷窺皇廟,被一個人打下牆頭,一直引到蘭香院外,正逢慶妃地道生產,韶寧帶私軍來救,之後從茵兒手裡救下嬰兒,然後遇見寧弈攔截。

  那一夜她將嬰孩交給寧弈,轉過拐角卻發現那孩子鮮血淋漓死在他懷中。

  那一夜她第二次放下心結試圖去再信任一次,結果被森冷的現實摧毀。

  那一夜是她和他真正的楚河漢界,自此後她下定決心,越行越遠,直至利裂國土,分隔天涯。

  那一夜是後來許多苦痛磨折乃至如今不可收拾結局的開端,一生轉折由此起。

  卻原來,不過是慶妃苦心一個局。

  一個令本就有心結的他和她,徹底對立的局。

  她讓戰旭堯引她去蘭香院,她換了韶甯的孩子冒充自己的孩子交在鳳知微手中,當鳳知微將孩子交給甯弈,她便令戰旭堯在鳳知微靠近巷子的時候,出箭射死韶甯的孩子,讓鳳知微親眼看見「寧弈背叛」。

  縝密、狠毒、時間事機,拿捏得天衣無縫。

  慶妃猶自在笑,仰起的鮮血淋漓不辨五官的臉看來猙獰如惡魔,這是她一生裡最得意之作,每當想起便覺得能將鳳知微和寧弈玩弄股掌之上,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咻!」

  一柄長箭狠狠穿透慶妃背心,來勢之猛,穿過慶妃身子,猶自將她串在箭上,向前一沖,活活釘在地上。

  慶妃笑聲戛然而止,在箭上艱難回首,口鼻流血,眼睛裡瘋狂的笑意未絕。

  高臺上,寧澄重重扔下手中的弓箭,狠狠的用腳踩了踩,大聲道:「我忍不住了,請陛下懲罰!」

  軟輿上寧弈一言不發,緩緩抬手捂住了眼睛。

  宮門二層上鳳知微將臉埋在顧南衣背心,一任熱淚奔流。

  「該死的都會死。」戰旭堯森冷的聲音響在眾人頭頂,「顧衍,今日便在皇城之上,將你我舊怨了結吧!」

  他一步跨出,樓上所有人都覺得迎面的風烈了烈。

  猛烈的風裡多了些濕冷的東西,細細碎碎卷了來,漫天裡像碎了一地紙錢。

  下雪了。

  碎雪無聲無息自深黑蒼穹深處奔來,飛旋在宮門樓頭,卷近戰旭堯身前時便不再散漫飄舞,那黑衣男子矗立巍巍,雙手虛抱如懷山,那些雪片在他真氣的漩渦裡盤旋凝結,一點點化為碎雪飛杵,在他身前縈繞,呼嘯來去。

  顧衍卻是另一種情狀,他已經放開了姚揚宇,對著這生平大敵,神情凝重而步態自如,一腳前一腳後,無聲慢慢抽出腰後一柄金色軟劍。

  兩人雖然對面而立,但殺氣便如這午夜霧氣,已經無聲無息蔓延,四面的兵士都被凍住了般,在原地走不得逃不得,連顧南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而無法抽身,他為了帶鳳知微走,受凍病發力竭,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一時竟也無法脫離兩大高手的爭鬥圈。

  顧南衣也沒有想到脫離,他站在那裡,怔怔的看著那兩人,他再不愛思考,此時也明白一切,顧衍,他的父親,他此生唯一的親人,此刻正在他眼前,和人作生死搏鬥。

  那是他的父親,那是血浮屠的叛徒。

  他早早擔負起血浮屠使命,他將一生都獻給血浮屠誓言保護的人,他二十餘年生命裡專一恒定永無更改,他以為這是規則這是命定這是不可撼動,然而突然他見到父親,然後還沒來得及欣喜或怨怪,突然便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血浮屠的敵人。

  顧南衣靜靜立在那裡,手指卻突然開始顫抖,心海深處有什麼在蒼涼的轟鳴,撞向堅實如一的心防,裂出道道痕跡,生痛。

  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命運的諷刺?

  原來如此酸疼,如此涼……

  眾人中只有兩個人,沒有注視這戰場,一個是在顧南衣背上的鳳知微,她靜靜伏著,長長的睫毛垂下,臉色漸漸泛出透明之色,一個是遠遠高臺上的寧弈,他在落雪高臺之上,遙遙望著鳳知微的方向,眉宇間透出微微的青。

  一刻的沉默難熬,一刻之後,充斥天地間的殺氣爆發!

  「殺!」戰旭堯一聲厲喝,手臂一揮,化雪成杵,雪杵攜著龍捲風一般的威勢破空而來,當胸對顧衍撞到,那巨杵所經之處,三丈之外人群頭髮倒豎,樓角燈籠齊齊一歪燈火一暗,啪的一聲,紙面裂碎成千百蝴蝶。

  「去!」金光一閃,顧衍的劍後發而先至,劍光一亮間已經暗掉的燈火突然大亮,四面劈啪碎裂之聲卻更響,這回碎的是地面,堅固的青石地面蛛網般裂開,像一道道猙獰的裂口,直逼戰旭堯腳下。

  戰旭堯冷笑迎上,雪光和金光轟然碰撞,光芒裡兩道人影翻騰起躍,快如極光,招式幾乎無人看清,兩人所經之處,諸物全毀,隨著他們的快速移動,一截一截的欄杆有如冰雪在陽光之下融化般無聲靜默的坍塌,而落地後,兩人每踏出一步,地上便是一道深長的裂縫,灰塵漫天,全部激射到樓上樓下人們的腦袋上。

  高臺上寧弈看著兩大高手的戰場,皺起眉,低低道:「叫他們住手,不要傷了……」

  他沒有說下去,寧澄已經大叫,「給我攔下他們,不許打!」自己也奔了過去。

  姚揚宇手一揮,指揮士兵撲上前。

  人群湧上。

  再蹬蹬後退。

  像迎上狂風暴雨的小草,前面撞著了後面的,後面的正要讓開,忽然覺得巨大強猛的真力逼來,如巨浪當頭,也不禁踉蹌後退,又撞到自己後面的,而自己後面的那個,想要躲開時又在迎接新一浪的氣浪……

  一波一波,如大海生濤毫不休止,沒有人能夠在兩人三丈方圓內站穩,到最後所有人都糖葫蘆一般滾成一團。

  絕世一戰。

  沒有人可以接近,沒有人可以阻止,除非拿命來墊。

  轉眼百招已過,天地似也被這絕世之戰驚動,風雪更烈。

  「鏗!」

  驀然一聲巨響,雪色淡金光華一斂,隱約兩條人影高高躍起,半空迎上——

  顧南衣突然一劍割裂身後系帶,血光一閃,飛身而上——

  「南衣——」

  割斷系帶便委頓在地的鳳知微,掙扎著喊出這一句,她在風雪中努力伸出手指,卻只觸及他飄在身後的衣袂。

  「南衣——」

  悶聲一響,光華立收,飛雪中三人落下,顧衍還沒落地,已經爆發出一聲痛喊。

  他的金劍,刺在顧南衣胸前,而戰旭堯的手掌,印在顧南衣後背。

  三人保持這樣的姿勢,凝立雪中不動,顧衍和戰旭堯,都露出震驚神色。

  剛才最後一招,兩大高手勢均力敵,本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之舉,誰知道顧南衣突然沖了上去,兩人收勢不及,殺手全部招呼在他身上。

  黑暗風雪中一陣窒息的安靜,安靜到聽見落雪聲,聽見落雪聲裡,鮮血汩汩而出,無聲濡濕黑色夜行衣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簌簌而落,將地面薄薄一層落雪染紅。

  顧南衣低著頭,輕輕撥開撲過來的顧衍,他似乎沒覺得痛,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轉身,只想看看鳳知微。

  他轉身,便看見鳳知微委頓於雪地上,她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睫毛上載著碎雪,那雪並沒有被熱氣融化,那麼森冷的簌簌著,落在她臉上,她睜著一雙秋水濛濛的眸子看著他,眸子那麼黑那麼深,眼底的光,卻漸漸要散了。

  顧南衣怔在那裡。

  一瞬間他忘記自己的重傷,忘記那對生死搏殺的仇人,忘記親人當面敵人不絕,忘記這是皇城之上萬軍虎視,他僵在那裡,只覺得血管都在瞬間硬化碎裂爆炸,炸出滿天星花,天地因此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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