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四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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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她一路來苦心籌謀隱忍犧牲,連同這奪國之爭天下二分,都失去一切存在的理由,碎成齏粉,落入眼眶,化為此刻酸楚一淚。 「你看。」鳳知微低低道,「你、寧弈、赫連錚、知曉、宗宸、血浮屠、華瓊……你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你們能做到的一切,來成全我這個誓言,于不可能中將之變成可能……甚至將犧牲和傷害降到最低,可是,無論怎樣回避和成全,戰爭總是要死人的,那些好兒郎,那些也是爹生娘養的壯健青年,那些鮮活的生命……因了你伯父自私的設計,因了我娘被矇騙的犧牲,因了我被逼的誓言,葬身沙場,魂落異鄉,還有赫連,赫連,他……」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慢慢轉過臉去。 顧南衣半跪在她身前,隔著距離,也能感覺到此刻鳳知微的絕望和悲涼,他輕輕虛按著她的肩,道:「不,不是你的錯。」 鳳知微怔怔注視著牆壁上虛化的黑影,輕輕道:「是,也許不是我的錯,可是我覺得,我已經不配得到幸福,我這沾滿無數無辜鮮血的人,如果還能坦然活下去,怎麼對得起那些日夜啼哭的靈魂?」 顧南衣認認真真的看著她,覺得她不是開玩笑,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他說得平平淡淡,毫不思考,好像不是說的是生死大事,而是明天一起去踏青。 鳳知微並不意外的看他一眼,也很平靜的笑笑,這就是顧南衣,他漠視一切,包括生死。 如果是寧弈,他會怎麼說?他會說——你想死?先問我同意不同意。 她唇角一翹,近乎俏皮的笑起來。 有些事,從來便由不得人的,寧弈,你可明白? 「好,我們一起死。」她握住顧南衣的衣袖,語氣平靜而決然。 顧南衣點點頭,四面看了看,道:「但是我不想死在天盛皇宮。」 「我也不想。」鳳知微道,「那你帶我出去吧,我被封住了內力。」 顧南衣點點頭,轉身負起她,鳳知微在他背上輕輕道:「南衣,你怎麼這麼冷?你的寒症犯了是嗎?」 當初顧南衣為她戴寒鐵重鐐,落下寒症,不能在陰寒之地過久,所以後來長留溫熱的西涼,如今鳳知微在他背上一趴,隔著衣服也其冷徹骨,便知道寒症發了。 「反正準備去死。」顧南衣乾巴巴的道,「無所謂。」 鳳知微笑笑,將臉貼在他背上,道:「我也給你熱熱。」 顧南衣「嗯」了一聲,明明她臉上那點溫度無法抵禦體內的寒氣,他依舊很滿足的道:「暖和。」 鳳知微臉貼在他背上,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下,反射微光粼粼如小溪。 顧南衣背了她正要出門,鳳知微突然道:「等一下。」 隨即她轉頭,手臂伸得長長的,在地上胡亂擺動,一邊捏著嗓子幽幽道:「慶妃……慶妃……還我孩兒來……慶妃……慶好……還我命來……」 顧南衣愕然看著她,不知道她突然發了什麼瘋。 驀然一聲尖叫,斜對面牢房裡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子突然蹦了起來,原本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竄便竄到牢房裡角,不顧粗糙的鐵壁磨痛遍身傷口,死死貼在壁上,死死盯著地面尖聲喘息,無限驚怖的叫:「別……別來找我……別來……別來……「 地上,鐵縫裡露出的微光,反射出鳳知微遊動的手臂影子,那影子痙攣扭動,在慶妃腳前似近似遠,像是隨時要爬近,慶妃近乎瘋狂的尖叫,不顧疼痛的往牆壁裡擠,破裂的背上血肉被鐵壁一摩擦,碎肉掉落,滿牆塗了一壁鮮紅,顧南衣此時才發現,那牆壁色澤和其餘牆壁不同,深紅黑色,像是已經積了一層層的鮮血。 「你看,這就是虧心事做多了的下場。」鳳知微收回手臂,淡淡道,「我沒想到寧弈比我還狠,居然沒殺她,我最近幾天在這裡,每天都嚇她一次。哈哈。」 她笑了一聲,笑聲裡卻無歡樂之意,隨即扭過頭,不看軟癱在地的慶妃,道:「走吧。」 顧南衣點點頭,負著她依舊懸浮著走過暗牢,他此時的步子比先前慢了很多,鳳知微聽見他微微的喘息,印象中顧南衣似乎從未吃力喘息過,她憐惜的用手帕,抹了抹他額頭,一抹才想起來,他戴了面具。 「我想見你一面。」她下巴靠在他頸後,提出要求。 顧南衣想了想,道:「宗宸說,不要給人看見。」 「為什麼?」 顧南衣搖搖頭,鳳知微笑道:「我總該是例外。」 她抿抿唇,心想自己其實也算看過他,宗宸不讓他露臉,也是為了保護他吧。 「嗯。」顧南衣對此並無異議,抬手就要去拿面具,手突然頓住。 一道強光照來,兩人抬頭,才發覺不知何時牢門口已經人山人海。 御林軍長纓衛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的佈置在夾角巷前方,那種水泄不通的程度,連只長翅膀的螞蟻也別想飛過去。 見他們出來,所有人槍尖一挺,鏗然一聲巨響。 巨響聲裡,點在甬道兩側的燈光次第亮起,像九天之下飛來一串夜明珠,將四面照得燈火通明。 燈光之下,人群正中高臺之上,便輿上半躺著寧弈,臉色發青,一邊低低咳嗽,一邊淡淡的看著他們。 顧南衣不急不忙抽出腰帶,將鳳知微縛緊在背上。 「朕等你們很久了。」寧弈衣袖掩在唇角,掩去唇角咳出的一絲血跡,鳳知微的毒很厲害,他用盡辦法也無法解去。 解不了,也就不必再解,她要他的命,拿去就是,但前提是大家一起。 「長熙十三年我和你說過。」他近乎溫柔的注視著鳳知微,笑道,「天下疆域,風雨水土,終將都歸我所有,你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我的灰,我的骨——所以,你想出去,可以,變成灰,變成骨,和我同葬在皇陵裡。」 鳳知微偏頭看著他,眼神也很深很用力,隔著這麼遠的火光,寧弈仿佛覺得她眸中微光一閃,金剛石般光華折射,然而轉瞬卻又不見,她還是那樣迷迷濛濛的眼神,不急不緩的語氣,說世間最狠辣刻毒的言語:「陛下支撐著不肯死,莫不就是在等我成灰成骨?」 她笑:「那便依你。」轉頭對顧南衣道:「我們走。」 寧弈閉上眼睛,有些痛痛到極處那叫麻木,心還在這裡,心卻已不見。 她費盡心思也要看他死,到了此刻還依著別人笑等他的結局,他和她,一生糾纏半世相鬥,卯著勁兒攪風攪雨,原來只是為了等此刻,看誰先死。 不死,不休。 那便這樣吧。 他笑一笑,發青的眉宇泛著淡淡死氣,看著平靜如常的鳳知微,突然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此生不能完成,或許可以寄望下一世。 「知微,告訴我,怎樣才能在一起。」 鳳知微仰起頭,像是想透過蒼青的天看見宿命的終結,半晌淡淡答:「贖盡罪孽,越過生死。」 越過生死。 甯弈默然咀嚼一遍,仰起頭,無聲的揮揮手。 萬千刀劍豎起揮落如水晶牆,輕輕碰撞也彙聚成轟然巨響。 顧南衣負著鳳知微飛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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