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四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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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熙二十年三月十六,南海安瀾峪。 一艘快船,無聲在那一片平靜的海域航行,鋒銳的船頭如利刃,割破這夜的黑暗和浪的暗湧。 夜深人靜,船頭上有人未眠。 那人手扶船頭,悵望天涯,衣袍被海風掀起的波濤微濕。 他望向的方向,是被一個女子攪動得風起雲湧的天盛之南,那個女子,是他的妻子。 月光照上他面頰,照亮燕懷石清秀眉宇,這位南海船舶司司主,第一世家的家主,獨立中宵,聽天風夜露,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淡淡陰霾和苦澀。 苦澀他的妻子,永遠不走常規,行出人意料之舉。 華瓊「失蹤」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以為華瓊真的兵敗,不想面對閩南軍內的傾軋,避禍入深山,內心裡還對華瓊急流勇退不惹是非的決定十分贊成,哪知道……哪知道她竟然要幹的是殺頭的主意! 早在一個月前,他突然接到華瓊的消息,簡簡單單一封文書——和離文書。 他若晴天霹靂,還沒來得及去信問緣由,又接到她第二封密信。 信裡她什麼都對他說了,還說第一封信寄過來的時候,順便也寄了南海布政使衙門一份,那封和離文書裡,她表示了對燕家和他的不滿,堅決要求和離。 她道,和離在先,是為了給他個藉口頻頻出海,將燕家的財產人脈轉移,然後立即便走,不可再留在天盛。 他此刻才明白,為什麼從長熙十六年開始,她便極力勸說,說南海此地商脈已滿,大小商家林立,燕氏在這裡已經雄踞老大,再無發展餘地,倒不如趁著總掌燕家和船舶事務司的便利,向外擴展,好好打下海外一片天地,並為他選了和天盛隔海的沃羅國,那裡氣候適宜,物產豐富,百姓卻還尚未開化,也沒有強有力的軍事政權,正是大好男兒開疆拓土之機,想他燕氏也是皇族之後,一代帝王遺脈,為何甘於屈居人下,一代代的受那官府夾磨的氣? 他聽了便也心動,燕氏受官府打壓多年,他受燕氏欺辱多年,直到幸運遇見了魏知,才有了今日,魏知官越做越大,風險也越來越大,倒不如早點,給他謀個退路,也給燕家謀個退路,所以從長熙十六年開始,燕氏出海越發頻繁,慢慢將財產人脈轉移,已經在沃羅發展成最大勢力,前不久,他將娘也送了過去。 然後便是和離,但他還不想走,總想著去閩南,見華瓊一面便走,或者可以帶她一起走,一直拖啊拖,直到前兩天,他到上野船舶事務司分部視察時,一群黑衣人鬼魅般出現在船舶事務司,確實是鬼魅般——從地道出來的,然後大白天將他劫走,連燕長天都幹脆利落從燕家抱了出來,當夜便上了船,七繞八繞,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路線,直到現在,揚帆出海,往沃羅的方向而行。 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對方也不理睬他,只管保護他一路逃亡,他估計不是華瓊派來的就是魏知的人,不用說,這裡面一定有魏知的手筆。 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不管是華瓊或魏知,都已經未雨綢繆的最大保全了他和燕家,他不滿的是這麼大的事,很明顯早就開始準備,這兩人竟然一直將他蒙在鼓裡,魏知也罷了,相臣城府,輕易不說,華瓊卻是他的枕邊人,也瞞得死緊,成婚以來聚少離多,如今還要去幹這殺頭差事,卻又置他這夫君於何地? 夜已深,燕懷石思來想去卻毫無睡意,拍遍欄杆,唏噓長歎,一會兒擔憂華瓊安危,一會兒想這女子怎麼就有天大的膽,一會兒恨不得奔去閩南,將她拉回來再說。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看見前方出現一點燈火。 他怔了怔——這不是常規出海路線,怎麼會突然出現大船? 那燈光出現得突然,像鬼火瞬間飄落於茫茫海上,很明顯這船原先是全熄燈火靜候於前,等到自己的船接近時,才點亮燈火。 身後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那群隱沒于各處的黑衣人,此刻都及時鬼魅般冒出來,手一翻各自都持弓在手,警惕的盯著前方大船。 茫茫大海無處躲避,燕懷石盯著那沒有任何旗號的大船,手心裡漸漸出了汗。 兩船漸近,對方船頭空蕩蕩的無人,燕懷石正在詫異,對方船艙艙門一開,掠出一條人影,手裡似乎抓著一把東西,二話不說對著這邊船身一撒。 「轟。」 幾道流光,一聲巨響,海面上騰起濃濃煙霎,燕懷石的大船立即船身一歪。 船被炸破底艙了! 「瘋子!」燕懷石怒駡,哪有這樣的人,一照面二話不說就炸人船的? 幾個黑衣人撲過來,一聲不吭架著他便走,看來這些人也訓練有素,對任何突發狀況都有準備,船被炸,連個去查看的人都沒有,一批人抱來燕長天,一批人架走燕懷石,迅速放下小舟將人送了上去。 然而對面船頭一聲有點熟悉的桀桀怪笑,火彈子造成的煙霧散去,四面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不下數十小舟,每舟上都有無數士兵,半跪搭箭,虎視眈眈盯著這邊,弓弦上微光閃爍,用的竟然是火箭。 大海之上,孤舟飄蕩,前有大船,後無退路,四面還有火箭圍成鐵桶,燕懷石閉目長歎,心道今日竟然斃命於此,只恨臨死前終見不得華瓊一面。 他身側一個戴了面具的黑衣人卻不急不忙,手一揮,那些黑衣人手一翻,各自掌心也是一把黑烏烏的東西,竟然也是火彈子! 看樣子對方只要射火箭,他們必也毫不客氣扔過去,這大海之上激流震盪,所有的小舟必然立即傾覆,燕懷石眼看身邊幾個黑衣人已經開始脫外袍,露出一身水靠,又在給燕長天套水靠,隱約猜出了他們想要造成混亂,然後鳧水逃走,不用說,自己這邊也是有準備的,肯定附近還有船。 月下海上,兩邊的人各自半跪相對,火箭對火彈,雙方都眼神凝重,長長的凝定的身影,拖在波濤起夥的黑色海面上,風聲呼嘯得烈了點,殺氣騰騰。 卻有一個嬉笑不拘的聲音,驚破這一刻的緊張沉凝。 「喂,我說,這麼你死我活的幹嘛?」船頭上那個最先撒出一把火彈子炸沉燕懷石大船的人,正笑嘻嘻的沖下面揮手,「我說燕老兄,不要這麼緊張,你的老相好來接你而已,來,放下手,乖。」 燕懷石聽得那聲音熟悉,抬頭一看,一張圓圓的笑眯眯的臉,赫然竟是楚王身邊第一護衛甯澄。 看見他,燕懷石臉色變了變,甯澄是熟人,但此刻卻不是友人,華瓊現在幹的勾當,所有天盛皇家子弟都容不下。 他默然不語,寧澄笑嘻嘻看著他,心想老子風餐露宿好久,找到你可真不容易,這群見鬼的護衛,帶著你東奔西走繞圈子,狗跟著都能跟丟,可沒把老子累死,要不是殿下英明天縱,猜到你們竟然捨近求遠,繞道到安瀾峪出海,這任務老子就又辦砸了。 想起殿下的囑咐,他有些煩躁,又要帶走人,又不能傷人,這事兒咋這麼麻煩呢。 抓抓頭髮,他對著燕懷石攤開手,「老兄,你不要用這種被逼奸般的眼神看著我,我可不是來害你的,你我之間有話好好說,犯不著這麼火箭對火彈的,炸起來火彈子可沒長眼睛,萬一你兒子有個好歹,你以後怎麼向華將軍交代?」 燕懷石臉色變了變,擔憂的回頭看一眼神情驚惶的燕長天,身旁的黑衣人沉聲道:「燕家主放心,我等領了死命令,定有辦法保你父子平安。」 燕懷石沉吟著,臉色蒼白猶豫未決,船頭上寧澄卻已經不耐煩,歎了口氣道:「看來憑甯大爺的三寸不爛之舌果然不能奏效,還是得祭出咱殿下的殺手鐧啊……」手一揮,一封信箋自掌心飛出。 那薄薄的信箋宛如長眼睛般,飛渡大海直向燕懷石飛來,燕懷石身邊的護衛害怕有詐,早已站起鏗然拔劍,長劍在半空白光一閃,已經將信箋平平挑在劍尖上,隨即長劍一振,信箋封套掉落,露出裡面寫滿字的紙,海風猛烈,這一系列劍尖動作,卻沒能將信吹落海中。 「好內功!」船頭上寧澄大喝,眼睛發亮,這一手看似簡單,但技巧妙到毫巔,內力更是超卓,竟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護衛卻神色不動,將劍尖反復查看,確認沒有問題,才取下信交給瞪大眼睛的燕懷石,淡淡道:「燕家主,你應該相信,我能保護你們。」 他語氣很淡,話裡的意思卻鋼鐵般錚錚,令人覺得完全不必懷疑。 在血浮屠裡,他是鐵衛首領,排行「阿一」。 鳳知微派出了蓄養多年最精英的手下,來護衛燕氏父子的出逃。 燕懷石點點頭,仔仔細細的看信,半晌將信折起,出神的思考一陣,長歎一聲,道:「我跟他們去吧。」 那護衛皺起眉頭,他不知道楚王信中寫了什麼,不過幾句話,竟然就令燕懷石心甘情願放棄出逃。 「你要想清楚,」他做最後的努力,「一旦回去,落入朝廷之手,就是死路一條。」 燕懷石默默的坐著,想著信上的話,楚王並沒有長篇犬論的勸說,只告訴了他鳳知微的身世,告訴了他華瓊起兵的緣由。 他是在警告他——我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華瓊所謂的兵鋒如火,其實早已在我掌握。 既然什麼都知道,身為皇朝親王,又怎麼會允許有人真將皇朝傾覆? 華瓊必敗,此去便是死別。 不,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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