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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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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衣也在看著那兩具屍體,突然用腳撥了撥地面的亂石。 亂石之下,露出一片字跡來,顯然是那老人以指寫就,很明顯老人寫這些字的時候已經油盡燈枯,前面的字跡還剛勁有力入石三分,到了後面,模糊潦草,幾乎不可辨認。 「末帝十三年,暴雨之夜,舊人攜丹書而來,托以此子,遂即應諾棄穀而去,往雪山帝侶洞而行,行至半途,此子氣息漸微,餘日夜驅馳終不可救,憾甚!然突覺內息不暢,不知何時竟已劇毒入體……」 這一段字跡還算清晰,後面便筆意模糊,隱約看出來是在敘述暴雨之夜發生的事。 「……原意撫養此子,承繼衣缽,不意遭此橫禍,聖靈一脈,竟至老夫而絕,愧見師門於地下矣……舊人送來此子後聽聞亦遭追殺而亡,惜此鐵血忠義一脈,絕于王朝崩毀之時,與國同亡……」 鳳知微將這段話來來回回讀了三遍,已經明白了這說的是什麼事。 二十多年前的暴雨之夜,血浮屠千里攜皇嗣尋救星,最終卻因叛徒背叛,折戟沉沙于密穀,所以有了之後背負沉重的自己,有了失去父親伯父飄零江湖的顧南衣,這段舊事她聽宗宸說過,但是這段故事裡,有兩個關鍵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那個世代居住深谷,時刻等待援救末代皇嗣的穀主,和那個被偽裝成皇嗣,騙得穀主在真正的皇嗣到來之前便離開,導致後來的一系列變故的孩子。 原來答案在這裡。 谷主帶走了孩子,那孩子有病(或者有毒?)在身,沒多久便一命嗚呼,而此時穀主發現自己也中了毒,上得雪山便油盡燈枯,臨死前還在愧悔自己沒能完成世代囑託的任務。 一直到死,他都沒發覺自己墮入他人的陷阱。 鳳知微蹲在那片字跡前,將那段話仔仔細細一遍遍看,心底漸漸浮上一些疑問。 「舊人攜丹書而來。」這裡的舊人,理解成為世代承諾中的大成血浮屠舊人,是說得通,但是不是可以有另外一個解釋——這裡的舊人,確實就是舊人,是穀主曾經見過的人? 如果不是可靠信任的人,穀主怎麼會那麼輕易的便接過了包袱,隨即立即遠走?對皇嗣身份堅信不疑? 如果不是曾經見過的信任的人,怎麼會在皇嗣莫名死亡,自己也身中劇毒之後,依舊沒有懷疑那個送孩子來的人? 之所以沒懷疑,是因為「舊人送來此子後聽聞亦遭追殺而亡。」這句話很有些奇異,血浮屠那夜,在首領送來皇嗣前,所有人已經或者死去,或者陷身敵陣將要死去,按說穀主能聽見的死亡消息,應該就是後來送來真皇嗣卻被圍殺的血浮屠首領的死訊,那麼舊人指的是血浮屠首領?自己的養父和南衣的伯父?如果是他,穀主的深信不疑便可以解釋,但事實上,養父那晚不可能有分身術,一前一後送來兩個孩子。 鳳知微推敲著那段話,自己也覺得迷茫不清,當初血浮屠回頭阻截追兵的順序是老石、三虎、顧衍、戰旭堯,最後只剩下首領顧衡一人,他孤身帶著皇嗣,在山林間奔行一個時辰不到,找到了山谷,然後人去樓空,遭遇伏擊。 如果叛徒出在前面四個人身上,那必然只能在顧衡獨自前行的那段時間內,利用小道搶先將已經下了毒的孩子送去。 那是誰? 可惜老人留下的描述那夜發生的事的關鍵內容模糊不清,鳳知微歎口氣,道:「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就地在堅硬的冰雪間掘了個坑,將兩人葬了,捧著那孩子葬進墳坑時,鳳知微閉著眼睛,默默說了聲對不起。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被奪來做了這皇朝陰謀的犧牲品,他也曾被辛苦的母親歷經艱難生下,他也曾被滿懷喜悅的父母抱在懷中逗哄,然而幼小的生命如此短暫,他代她去死。 冰雪默默的落下,將一段懸案裡兩個缺失的人物就此結局。 鳳知微在墳前三拜,回身默默看著那石心後的門戶,這裡應該就是穀主所說的帝侶洞,這人是聖靈一脈,也就是六百多年前名動天下的十強第二的聖靈,傳說中大成神瑛皇后師門,只要找到這門戶的開啟辦法,強絕天下的聖靈武功,便唾手可得。 然而她久久凝視之後,不過淡淡笑一聲。 「南衣。」她轉頭問一直若有所思的顧南衣,「你想要學更高深的武功嗎?」 顧南衣決然搖搖頭,告訴她,「我天下第一。」 鳳知微「嗯」了一聲,負手風中,良久淡淡道:「練得武功強絕又如何,這世上最強大的,永遠都只是命。」 隨即她決然轉身,拉著顧南衣,背對那門,穿過石心回到湖邊。 兩人沒有再說話,靠著湖邊山石,靜靜看這一刻天光倒影湖水山色,看日光下的雪山冰湖晶芒燦爛,到了晚間,月亮悠悠的浮起來,水際一片冰清的琉璃之色,深藍素白裡,藏青的天沉猛的壓下來。 一片寂靜裡,顧南衣突然道:「……華瓊有信來……」 「噓,別說,別說。」鳳知微一抬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唇,「……別讓那些濁世血腥之事,汙了這世間最後一塊淨土……」 四面重新沉寂下去,聽見彼此高高低低的呼吸,此刻塵世很遠天地很寬,而血火遠在群山之外。 在很久很久以後,在一片冰雪和萬丈蒼穹之下,他們聽見雲天深處天涯盡頭,誰的聲音闊大而空靈,唱響永恆不滅的長音。 *** 從雪山下來後,鳳知微的生活暫時恢復了正常,派去落蕉山查探的暗衛已經有了回報,在當日辛子硯呆過的洞中,發現了一些被土埋過的灰堆,灰堆裡,有沒燒盡的女子香帕。 當日慶妃匆匆回宮,手下女子們處理一切痕跡,女人們零零碎碎的東西多,講究也多,用自己手絹給辛子硯擦臉的那位,髒了的手絹自然不肯再用,隨手拋在火堆裡燒了,卻又沒燒盡,遺留的一點布料被作風精細的血浮屠暗衛找了出來,將布料一比對,認出那是青樓女子那段時間最流行的江淮碧羅絲絹,消息報過來,鳳知微立即想到蘭香院,想到將慶妃孩子遞到自己懷中的茵兒,想到慶妃。 這個出身舞娘的天盛寵妃,她的地下勢力,是青樓女子? 鳳知微不得不佩服慶妃,誰也想不到金尊玉貴的皇家寵妃,私下領導著一群煙視媚行的妓女,但是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比青樓更複雜接待官員更多更能接觸各種有用消息? 哪個官員不逛窯子?哪個官員沒在青樓應酬?哪家高官府邸裡,沒有出身青樓的小妾? 鳳知微把玩著那點絲帕煙灰,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 她已經看過華瓊的信,和赫連錚交情極好的華瓊,一封信寫得簡單而殺氣騰騰。 「諸事已備,可斬!」 短短六字,道盡決心。 天盛等級制度森嚴,賦稅極重,百姓本就不堪重負,這些年又一直困於戰事,窮兵黷武,為支應大軍糧草,臨近戰事省份被盤剝壓榨得極重,華瓊一方面在十萬大山裡,和齊少鈞的火鳳舊部,杭銘的杭家軍,血浮屠從會國各地聚攏的手下一起,加緊練兵,一方面聽從杭銘的建議,創立『青陽教』,供奉青陽老祖,號稱「青陽之下,諸生皆有可養」,又悄悄在南地幾道傳言「青陽老祖說了,天盛立國時機不祥,破軍照運,一代而亡,真龍天子起于南地,終將澤被天下。」短短數月,教徒便至十萬。 越是不安定的年代,越是人心浮動,最需要神權以慰藉,好在不堪重負的生活中尋找一點救贖和希望。 至於那些傳教的手段,不用愁,血浮屠有的是人才,江湖騙子這種有前途的職業自然更不少,血浮屠有感于當年大成崩毀時,組織一直在上層活動,最後逃亡時反而處處不順的教訓,自天盛建國後,化整為零,散入民間,操持各業融進底層百姓之中,可以說經過這麼些年,負責民間消息傳遞的那一批,幾乎各種行業都有涉獵,別說裝神弄鬼道士,高僧也能湊合出來的。 鳳知微現在做的,就是和顧南衣一起訓練順義鐵騎,朝廷來使回京之後,關於順義大王的死因已經被牡丹大妃有意無意的傳出去了一部分,草原現在燃燒著一股憤怒的情緒,要不是鳳知微按捺著,勇武好戰的王軍早就鐵騎南下踏破禹州城門了。 每天早晨顧南衣牽著馬等在鳳知微院子門口,兩人騎馬直奔訓練鐵騎的山谷,和士兵同吃同休息,到了夜間才策馬而回,星光月色下並轡而行,馬蹄上沾著初春草原苜蓿花上的夜露,一路清香。 晚上顧南衣和以前一樣,睡在她隔壁,但是鳳知微從來不知道,顧少爺將席地的床鋪挪了位置,緊緊靠在她的床鋪,兩人之間只隔著薄薄的板壁,每天晚上他會用掌心輕輕的靠在板壁下端,想著她如果面對這邊,他就正按著她的肩,如果側對這邊,他就按著她的背,這樣想著的時候,便覺得冰冷的板壁其實很溫暖,那暖意直透過掌心,傳到心底,在這樣的溫暖裡,他細細聽著她的呼吸,確定那呼吸勻淨起伏平穩才肯入睡。 每天晚上星光透過窗櫺,照在放心安睡的顧南衣唇角,照亮他安心而喜悅的笑容。 因為她在,近在咫尺,用掌心能感覺得到的距離。 他不要聽見她輾轉反側,他喜歡看見她晨起時和日光一樣明朗的神情。 他知道她在他身邊會安靜下來,一起抱膝靜靜看雲海草原時,她的眼神寧靜而沉著,他便不說話,不讓一點多餘的聲音,驚擾她難得的安寧。 他總覺得自己能為她做的太少太少,那麼,多給她一點安靜和陪伴,也是好的。 他和她都並沒有再去格達木雪山之巔,都覺得那樣的地方多去是一種褻瀆,有一種美好留在心底,比日日相見更有回旋餘味。 很快過了春便是夏,草木繁盛的草原上,青草香日日淹沒馬蹄。這一日,鳳知微和顧南衣按例巡察草原和大越邊境,剛剛站下,突然看見大越那邊重兵把手的關卡遠遠地城門大開,湧出一群顏色不一的馬。 馬都是好馬,不多,也沒騎士,看起來像是哪裡的馬群被驚了,無意中衝撞過來,這邊邊境草原守軍頓時緊張起來,各自持了武器在手,仔細觀察著馬背馬腹,害怕哪裡鑽出敵軍來。 然而馬群直到沖到近前,在兩國之間一道壕溝之前停住,原地亂轉打著響鼻,那邊遠遠的毫無動靜,城門已經關上了。 草原守軍面面相覷,馬群裡明顯看出確實沒人,按說應該不由分說一頓亂箭射死,但是草原兒郎都愛馬,看見這麼一群好馬哪裡下得了手,眼看著馬群沖過邊境界碑,都無措的看著鳳知微。 鳳知微默默注視著隔了一條上了鐵蒺藜的長圍的大越邊城,那邊城門緊閉,連守軍也不出來走動,擺明瞭毫無敵意,她的目光又落在長圍壕溝之外,半晌道:「放下吊板,把馬牽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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