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一八


  京西鐵馬橋,是帝京百姓很少去的一個地方,這裡早年是亂葬崗,後來崗頭上又修了座鐵黑色的建築,一色灰黑牆磚,深紅簷角,那種斑駁似帶著鐵銹的紅,很容易讓人想起某種不潔而陰冷的物質,而這座建築自從落成之後,四鄰住戶便常常聽見有瘮人慘叫半夜傳出,聽得人毛骨悚然,沒多久,僅有的幾處住戶便搬了個乾淨,在當地百姓的傳說裡,這裡是一個江洋大盜的地下住所,那灰黑大院的牆角底下,都埋著無數血跡殷殷的白骨。

  一大早,夏季白得發亮的日光刺目的打在深紅的簷角之下,映出無數步履匆匆的黑影,像幽靈一樣在灰黑的大院前快速來去,佔據了大院的各個防衛地點,透出點警備森嚴的氣氛,不多時,兩輛馬車轆轆駛來,四周無數護衛默然跟隨,馬車停在大院前,有面目肅然的衛士迎上前來,先是接下了一個青布衣的男子,那人四面看看,冷笑一聲,昂然而入。

  隨即第二輛馬車停下,下來白衣清素的少年,不過弱冠年紀,唇角含笑,也四面看看,若無其事對等在門口的衛士揮揮手,上級視察一般親切的道:「諸位辛苦了。」

  衛士們咳嗽幾聲,對那少年躬了躬,道:「委屈魏大學士。」

  鳳知微含笑點點頭,抬頭望望那大院院門,「京所」兩個簡簡單單的字,一點不起眼的掛在上面。

  京衛衛所。

  這是別說百姓不知道,連很多朝臣都不清楚的秘密所在,是直屬於金羽衛的一級密牢之一,金羽衛承辦所有謀逆大案,一些不適宜交給刑部的案件,多半都在這些地方秘密解決了。

  而京西這座衛所,便是除了皇宮西側那座天牢之外,警衛最森嚴,關押重犯級別最高的一座。

  她微笑對遠處一堆悄悄跟來的人揮揮手,閒庭信步般跟著一大隊衛士走了進去。

  以錢彥為首的一批青溟出身的官員,等兩人身影消失後,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辛院首和魏司業同時入獄,據說還是因為在朝中互相攻擊?這叫他們這群青溟學子如何是好?

  「河內書案」一爆發,勢力雄厚的青溟學子們消息靈通,早已聯絡了朝中所有出身青溟的官員,在讀的書院學生,還有住在京中準備應今年秋闈的士子們,準備聯名作保,衝擊文司衙門,還有不少人四處奔走,請托同年前輩拉關係,就打算等陛下降罪下來,好好鬧一場再說,不想風雲突變,朝堂之上互相揪扯,竟然連魏司業也扯了進來,此刻再保辛院首,魏司業便將受到打壓,要想保兩人,先別說成功不成功,單就此刻青溟學生就分成了兩派,保辛保魏,這種事不齊心,能有什麼用?

  論起對青溟的影響力,辛子硯和鳳知微各據半邊江山,沒有辛子硯,很多寒門學子根本無法借青溟入得朝堂,沒有鳳知微,很多青溟學子仕途也沒那麼順利,此刻眾人譁然生變,竟是誰也說不動誰。

  「沒有辛院首,你連青溟門都進不了,有資格說什麼營救誰不營救誰?」

  「沒有魏司業,就你那手裹腳布一樣的臭文章,進得了三甲?我呸!」

  「辛院首文章魁首,天下大儒!」

  「魏司業無雙國士,國家功臣!」

  「辛院首!」

  「魏司業!」

  吵嚷聲驚動飛鳥,撲扇著翅膀穿越後方一座樹林,林中有兩人默然佇立,負手不語。

  半晌花白鬍子核桃臉的老頭歎息道:「文人果然一盤散沙,老辛一生經營青溟,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半路插來的魏知。」

  「不,不是這樣。」寧弈臉色有點蒼白,在林間的斑駁光影裡神情沉鬱,「辛先生雖然多年來有恩於青溟,但他是文人疏狂習性,對那些結黨營私,私蓄勢力的事,總覺得心地不夠光明,不屑為之,而魏知,少年成名,無雙國士,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年輕士子都是熱血青年,對這類文武雙全傳奇人物會更多幾分仰慕,再加上她親切隨和,到處施恩,短短數年便攬盡人心,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殿下剖析人心,老朽不及。」胡聖山轉頭看他,神情很有幾分奇異,「只是聽殿下口氣,您似乎很早就對魏知有所警惕,那為何……」

  寧弈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有些人,不是你警惕,就可以完全遏制的。」

  胡聖山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指指那座牢獄,道:「您瞧魏知這一手借力打力,多漂亮。他這一入獄,最有勢力的青溟便無法營救辛大人,而朝中上下不知內情,還得誇他恩義兩全,好,好,我算是服了這小子!早知道咱們就不該在朝堂上,拉他下水,如今還落得個千夫所指!」

  「胡老你錯了,魏知當時,應該已經打算要陪辛先生入獄。」寧弈搖了搖頭,「此人心思縝密,行事之前已經考慮過後果,入獄還是不入獄,她都一定有兩手準備,與其讓她留在外面做手腳,不如關起來省心些,何況陛下心中只要被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將來總有發作那一日,你看著好了。」

  「但望如殿下所言。」胡聖山出神半晌,突然道,「那日殿上之事,其實誰也沒有看出來是魏知手筆,殿下因何立刻認定就是他呢?」

  林間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胡大學士轉過來的眼神微微眯起,狡黠如狐。

  寧弈仰頭看著葉間透過的日色金光,精緻的下頜弧線堅定,薄唇緊閉,也是一個堅定的不願開口的姿勢。

  在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他不想撒謊,只能沉默以對。

  胡聖山突然退後一步,掀起袍袂,端端正正對他跪了下去。

  寧弈眯了眯眼,沒有驚訝,也沒有動。

  「老臣不知道殿下的心思,也無意探究。」胡聖山仰望著寧弈,聲音有點嘶啞的道,「只是小辛現今只怕便是生死之難,老臣只求殿下,看在小辛自幼追隨忠心不替的份上……莫要棄他。」

  他深深磕下頭去。

  寧弈俯首,看著老者花白的頭髮在細碎的日光下光芒刺眼。

  他閉了閉眼睛。

  這宦海打滾一生的老臣,還是敏銳的嗅出了他和知微之間的異常。

  他猜出了他手中定還有殺手鐧,只是不願拋出而已。

  一陣風悠悠的卷了來,遠處有鴿哨的聲音,湛藍的天空一角有森黑的光芒一閃,那是京衛衛所崗樓頂上日夜旋轉的機弩。

  良久寧弈輕輕道:

  「好。」

  ***

  小樹林裡密談隨風卷去,衛所暗牢裡對話卻錚錚如釘子拋出來。

  「你為什麼要害我?」辛子硯盤膝坐在牢門前,仔仔細細看著對面的鳳知微,像是今天才認識她一般。

  鳳知微轉開眼光,四面望望,苦笑,這是誰的安排?竟然讓兩人的牢房面對面,相隔不過一丈許,再加上老辛那麼認真的眼光,真是連她這麼見過風浪的人,都因此有點坐立不安。

  滲水的牢壁上油燈光芒昏暗,她突然發現對面辛子硯的鬢角已經微微探出一絲白髮。

  這個發現讓她有點愣神,恍惚間想起那年蘭香院後牆下月白色的臀,樹頂上的吟哦清晰若在耳側,而當年他摔落塵埃於她腳下,抬起的容顏眉目如花。

  一晃,經年。

  有些相遇初始是緣,到頭來卻是劫。

  她手按在膝上,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了辛子硯半晌,這是她的恩人,這是她的仇人。

  半晌她很突兀的道:「院首,你一生有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

  「沒有。」辛子硯答得快而乾脆。

  鳳知微倒怔了怔,心中湧起微微的怒氣,冷笑,「原來閣下還是完人。」

  辛子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瞧著她,道:「難道你就因為我是完人要對付我?那也成,我自認不是偉男子大丈夫,卻也從未行過魑魅魎魎之事,若是因這個原因被你嫉妒暗害,我倒也死得光榮。」

  鳳知微被他那種文人習性氣得一樂,半晌道:「完人?天下誰敢自稱完人?難道你一生從不出錯?沒有牽連過任何無辜?」

  辛子硯沉默了下去,鳳知微冷笑抱膝看燈光,半晌聽見他道:「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還是有件事的……

  鳳知微轉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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