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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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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南方戰事如火如荼之時,鳳知微依舊悠哉悠哉當她的江淮道布政使,上任頭件大事就是京淮運河疏浚,因為戰事方興未艾,大量庫銀充做軍費,富庶的江淮還承擔了大部分軍糧的徵收任務,工程浩大的京淮運河頓時銀子有些吃緊,這個時候是不能和國家伸手要錢的,鳳知微今年的考功司報的是卓異還是優良,全看能否辦好這差事了。 甯弈常常也下江淮,但是作為皇子,按照規矩,並不好直接插手各府道事務,他也一直很忙,並沒有住在江淮府,就近住在靠運河側的柏州,和鳳知微相隔約有百里地,偶爾來見一面,也是匆匆來去,他似乎很有些心事,卻一直避而不談,鳳知微也不問,倒是跟屁蟲護衛甯澄有次有意無意的咕噥道:「七皇子剛添了一個兒子,朝中又有老臣替咱殿下操心了,沒道理到現在也不納正側妃,前幾日辛先生還說了殿下,說再不娶妻生子,這大位哪裡有他的份?人家一句『楚王體弱,恐絕後嗣』,就能絕了他的太子位分……唉……皇帝不急太監急啊……」說著甯太監便悠悠的背著手走了,只留下鳳知微立在前門暗影裡,擺出一個相送的姿勢,怔然良久。 但有些事,是操心不來的,寧弈不說,鳳知微也只能當不知道,她忙於四處找錢,自己坐鎮布政使衙門,手下參政參議發文各府州縣,江淮富庶,大戶雲集,這些商家大戶手指縫裡漏點銀子,加起來便是可觀的數字,不過向來能發家的多半更能守財,「樂捐」名目下去,各府縣知府知州知縣頻頻請客喝茶,那些人滿口報效國家慷慨解囊,到頭來湊齊了不過幾十萬兩,杯水車薪而已,數目報上來,鳳知微笑了。 她一笑,別人還不怎麼,幾個早先聽說過她名聲的參政參議都縮了脖子——據說魏大人一笑,就有人要倒黴了。 「我上次叫你們拿我帖子去請他們,商量下樂捐的事,辦了沒有?」鳳知微閑閑喝茶。 幾位參議面面相覷,都露出尷尬神色,鳳知微將茶碗一擱,「嗯?」了一聲,立即有個參議趕緊道,「……請了……但是,李家首先就派人來說,李老爺老寒腿發了,動不得,謝了大人賞臉,之後首富劉家說劉老爺上京給吏部侍郎劉大人賀壽去了,也謝謝大人賞臉……之後各家都回了話……這個……那個……」 「回話的理由五花八門。」新做了她參政的錢彥突然冷笑一聲,「有說發病了的,有說出塞採買的,還有個更稀奇的,說忙著娶小!還有那個李家,回絕就回絕,居然還遞了正式回函,裡面夾了三千兩銀票——打發叫花子麼!」 「哦?是嗎?」鳳知微並不動氣,眯著眼睛聽著,唇角一抹淺淺笑意,吩咐:「把整個江淮道數得上號的富戶名單給我。」立即便有人遞上來,看完後她笑了笑,道,「果然朝中無人不發家啊,排在前面的幾位,似乎和朝中幾位大佬都有關聯啊。」 「江淮地廣民豐物產豐富,水陸交通發達,上接北疆下連南域,最是生財的好地方。」錢彥道,「朝中很多大員,在江淮都有田莊,分支手弟多在江淮,江淮田地幾乎都被各大家族瓜分,此地關係網最為緊密複雜,歷來在江淮做布政使,肥也肥,煩也煩,單是處理好這各方關係,便夠布政使們一任忙到頭了。」 「排第二的,最先回絕的這個李家。」鳳知微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怔了怔,「是德照殿李大學士的什麼人?」 「就是李家的人,李家本就是江淮望族,世代居住在此,江淮一地到處可見的『李記』綢緞莊便是他家的,目前是李家堂房侄子主事,不過李家那位大房嫡孫據說因為無心仕途,出門遊歷幾年後也回了江淮,依照李大學士的意思,保不准下一代的李家主事人便是他。」 鳳知微將手中名單一擱,露出一抹曖昧的笑意——這位李家大房嫡孫,熟悉得很哪。 當年蘭香院小廝後花園救美,一出手便讓人家子蛋飛,還敲詐了白銀三千兩,逼人家出京遊學,未曾想兜兜轉轉,竟然有朝一日又碰在了一起。 也難怪他無心仕途,是個男人遇見這種事,這輩子的雄心壯志都會煙消灰滅的。 鳳知微突然又想起,似乎秋府二小姐,舅舅的小女兒秋玉落,結親的便是這位李公子?算算時間,秋玉落應該早就嫁過去了吧? 她有些失神——秋府自從秋尚奇死於戰場,秋夫人在長熙十三年年末突然中風失語,之後一直纏綿病榻,偌大的鐘鳴鼎食的秋府,敗落起來也就是一夕間的事,鳳知微對於秋府,無心照拂,卻也沒有死纏著追打的欲望,秋府那些人,早已不在她的眼界中,此時才隱約想起秋玉落是在秋夫人病倒後的第二年嫁過去的,當時自己還在草原作戰,赫連錚以順義大妃的身份送過賀禮,之後隨口提過一句,她事務繁雜也便忘記了,如今可不是遇上了? 她這裡思潮起伏神色不定,那邊錢彥盯著她十分奇怪——魏侯怎麼表情這麼奇怪,一會兒猥瑣一會兒悵惘的? 鳳知微回神,將帖子一拍,道:「不肯掏錢是麼?你給我放個風聲出去,就說我已經上書朝廷,要求廢除士紳納糧豁免制度,改為一體納糧,攤丁入畝,按田地多寡而收納賦稅,請先在江淮施行,然後一體推廣天下。」 「一體納糧?」錢彥嚇了一跳,倒不是驚訝於這制度本身,這本就是大成當年的賦稅制度,但天盛建國後予以廢除,改為人丁稅,如今魏侯突然要把當年陛下否決的東西再翻出來,豈不是找罵? 「當初大成這一項賦稅制度明明是良法美政嘛,偏偏後來被一群老頭子搞壞了。」鳳知微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是好東西,就不要怕阻力和干擾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人臣子為國為民便拋卻此身也是應當,你不要管,就這麼先放出風去再說。」 錢彥看她神情,若有所悟,小心翼翼試探道:「那……摺子要不要寫?」 「等我斟酌好了再說。」鳳知微一揮手。 錢彥頓時明白了魏侯的意思——所謂上書朝廷士紳一體納糧,取消士紳特權都是虛幌子,魏侯是要逼一逼江淮鐵公雞了! 天盛等級森嚴,士紳享有多方特權,一旦有人說要取消,必然掀動他們的巨大利益,哪怕只是一個風聲,這些鐵公雞也得惶惶不安,何況放出這風來的不是等閒布政使,是朝堂異數常勝大臣魏知,他要做什麼,可從來沒有做不成過。 江淮一瞬間便熱鬧了起來,各家大戶交流頻繁車馬不息探聽消息,布政使衙門自然是最受關注,可惜鳳知微自放出那個消息後便閉門謝客,也嚴禁衙門裡各級官吏和當地大戶私下交往,她手段足暗樁多,有個參議偷偷收了一位大戶一千兩銀子答應給他探聽消息,第二天便被她打發到了下面一個小縣裡去做獄官,自此再無任何人敢於交聯大戶,那些人捧著銀子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卻不得其門而入,有些人還是老習慣,去信帝京自己的關係戶請求打聽消息給予阻撓,那邊的回復卻一律是:魏侯有密折專奏之權,他是否上書陛下提出改制,陛下是否採納,等閒大員是干涉不得的,末了還要十分鄭重提醒一句——靜觀其變,不可違拗,千萬不要和那位新任布政使對著幹,不然小心死得很慘。 江淮這邊越發人心惶惶,此時才感覺到這位布政使果然不是以往可比,以往大戶們抱成團,又有京中勢力支持,向來只有布政使巴結他們的份兒,哪有如今的不安悽惶,一個似真似幻的消息,便炸翻了整個江淮! 等到眾人的惶急到達最高峰,急於瞭解真實情況的情緒積累到頂點的時候,半個月後,布政使衙門發函,在江淮府郊外水月山莊,宴請以劉、李二家為首的諸江淮大戶。 這回老寒腿不發了,賀壽的也回來了,娶小的也不娶了,接到帖子立即迅速出動,直奔水月山莊了。 五月初九,一大早,離江淮首府十五裡的官府別業水月山莊門口,車馬如龍,停了足足有數裡長,一應士紳由江淮府和布政使衙門的各級主事接應著,早早的在前廳喝茶等候。 這些車轎中,有一頂頗為顯眼——那是一頂翠蓋綠呢金頂車,所經之處香風四散,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女眷用的車轎,平時倒也不稀奇,如今在這場合便顯得突兀,來往車馬經過,都有人忍不住掀簾看一眼。 有人認出車上有李家的標記,漸漸便有人指指點點,眾人聽說李家長房嫡孫媳婦,早先是五軍都督府的小姐,後來秋府敗落,嫁到江淮,這位秋小姐不愧是武將之後,作風很是潑辣,來了不多久,便得了李大學士的支持,架空了原先主事的堂叔老爺,接手了一大半的綢緞莊生意,聽說她那位丈夫不成器,對生意沒什麼興致,整日鬥雞走狗,李家這位新姑奶奶也不在意,由了丈夫四處玩,自己內整家務外奪財權,竟然擺出了要將江淮第二的李家全數奪在手裡的意思,這原本是傳言,如今這個場合,李家竟真的是她來參與,眾人便更多了幾分疑猜——難道傳言是真的? 宴席定在中午,半上午的時候,所有客人都已經來齊,正等得焦急,忽聽傳報聲悠悠響起。 「楚王殿下到——」 「一等侯,江淮布政使魏大人到——」 兩聲傳報傳來,眾人一陣聳動,沒聽說在柏州督工的楚王殿下也會前來赴會啊,連忙趕出去參見,山莊門口黑壓壓跪了一地,便見兩頂八人抬大轎,在眾人擁衛中,一前一後迤邐而來。 後面一頂轎子裡的鳳知微,此時正微微皺眉,她也不知道寧弈今天會來,她在出衙門的半路上遇見甯弈,寧弈聽說了這場鴻門宴後,當即便說這事也算為他籌措,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一路相伴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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