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三八五


  或者說那是一具屍體——衣飾華貴,珠翠滿頭,下落時看不清臉,隱約間滿臉的血洞一閃,十分可怖。

  那種下落的垂手垂腳姿態,像殷志恕這些會武的人都知道必然不是活人,心中一緊,洛離手掌伸出,五指奇長,快速一排已經從屍體身上全部拂過,確定沒有火藥暗器,而丙火配合默契搶上一步,手掌立即兇猛的劈了上去,不想讓這屍體擋住自己對敵的視線。

  臺階上那人哈哈一笑,單掌一劈,半空裡湧起一股氣流,將那屍體翻了個個兒,直沖殷志恕。

  「滾開!」洛離一聲怒喝,手中黑光一閃掣出一對黑色的鉤子,便要將那屍體一鉤兩段。

  「別——」驀然一聲喊撕心裂肺,竟然是殷志恕發出的。

  洛離一驚回首,便見殷志恕臉色慘白,直勾勾盯著半空中落向他的女子屍體,嘴角蠕動著,隱約間一個字,「阿……」

  丙火伸手去撥那屍體,殷志恕手一甩將他甩開,接著砰然一聲,那屍體撞入殷志恕懷中。

  高處落下加上重力,殷志恕被撞得向後一栽,蹬蹬連退數步,他一低頭,便看見懷中面目幾乎完全不可辨的女子,一雙唯一完好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他。

  殷志恕刹那間臉色不似人色,忽然手一推,要將那屍體推開。

  然而已經遲了。

  他被那屍體懾住心神,撞入懷中撞下階梯,洛離丙火的注意力全部在前面那個拋屍刺客,已經沒有人替他總控後方狀況。

  他在這一瞬間乍逢絕大震驚,心神浮動,也失了方寸。

  只是這短短一霎。

  他退。

  腳跟觸及最底下一級階梯。

  「砰。」

  腳下的漢白玉石板突然爆裂翻開,一人裹一道華光如練沖地而起,半空中光眩如虹,一層淡青一層微白,無邊無垠的鋪展於天際,虹影裡隱約有血色寶塔驚鴻一瞥,隨即湮沒。

  血色寶塔出現的那一瞬間,裹在光影裡的那人,手中華光璨然一亮,如極光渡越刹那劈裂蒙昧空間,四面的風聲忽緊,兇猛呼嘯,呼嘯聲裡,一溜深紅血珠無聲無息抹過,在那層淡青微白的底色中,鮮豔奪目,而那鳳凰尾羽般的劍光豎劈之後,便是驚虹一般的橫渡一抹,光芒乍亮又收,像蒼穹剛剛睜眼厲光四射懾四海魂魄,一瞬之後安然闔目。

  驚豔一劍。

  階梯上丙火洛離駭然回首。

  階梯上滿殿大臣聞聲搶出,然後在殿端僵成木偶。

  階梯上被圍攻並負責吸引敵手的甯澄,眼底掠過淡淡佩服和妒意。

  階梯上自寧澄拋屍開始就沒反應過來的大內親軍侍衛,呆呆看著那劍光,無一例外眯起了眼睛。

  階梯下攝政王怔怔的站在那裡。

  階梯下那屍體落在他腳下。

  階梯下天水之青的少年,背對他淡定收劍。

  他從容隨意的站在那裡,不住的撣身上的灰——藏身階梯之下足足一天,他耐得住,卻討厭那不斷落下的灰。

  他終於將灰撣乾淨,慢吞吞走了過來,他經過一直站著的攝政王面前,大概嫌他擋路,很隨意的推了推。

  只那麼輕輕一推。

  一股血箭刹那沖上蒼穹。

  自殷志恕咽喉噴出,向高天朗日射去,半空裡血光筆直,一線躍天!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傷口,卻傷在人身最要緊的要害,薄薄窄窄一道豁口,便帶走人所有的血液和生機。

  也帶走了殿上群臣臉上所有的血色。

  所有人都失去呼吸,腦中一片空白的怔怔望著底下,不敢相信這樣一幕竟然發生在自己眼前,甚至連這一幕到底代表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血光激射裡,殷志恕竟然還保持清醒,他微微睜開眼,在一片桃花扇般鋪開的血色裡,隔著如在雲端的玉階金殿,看見殿頂上神色漠然,抱著小小女孩的少年。

  看見他秋水濛濛的眸子,不被血色遮掩的平靜而森涼。

  看見他身側呂瑞,眼底震驚之後的喜悅。

  死亡之前人若有慧眼,看得見一切平日被蒙昧世事遮掩的真相,換得瞬間了悟。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底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總以為坐擁天下,卻原來四面楚歌。

  隨即他慢慢垂下眼,看著腳底那具屍體,她靜靜平躺,眸子裡空無一物。

  這多年苦心籌謀,翻雲覆雨,原來到頭來什麼都不曾落下。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她還不是皇兄的妃子,在太尉府的花牆邊,站在牆邊的她仰臉對坐在牆上的他道:「明日我要進宮。」

  他坐在牆上,折斷了一支杏花,用斷裂的茬口指著她,一字字的道:「你可以和他睡在一起,但必須最後死在我身邊。」

  當年激憤之下無心之言,到頭來才知不過是命運早已畫押的讖語。

  他嘴角,撇出一抹似譏嘲似冷淡的笑意。

  輕輕的。

  在一生的最後。

  說完了剛才未能說完的那個字。

  「……阮。」

  ***

  風從殿頂過,旋舞至底階,沾染一身淡淡血腥氣,再飄過寂靜無聲的廣場。

  階梯下,一代權傾天下的攝政王,靜靜的躺在同樣權傾後宮的女子身邊。

  正如鳳知微所說,大人物那也是一條命,只要你敢殺,真正死起來也很容易。

  這唯一的,他不能帶上千軍萬馬的一小段路,是鳳知微算計已久的死亡之路。

  因為大儀殿前每隔六個時辰便要換防,由攝政王的親衛和大內親軍交替守衛,每日換防前每個角落都會被仔細搜索過,每塊石板都會被敲過,而攝政王但凡這種需要他單身上殿的情形,必然會先令自己的親衛搜索佈防,所以要想埋伏殿下,必須在昨日換防之後,今日換防之前,一旦藏身階下,便不能有任何動作,畢竟攝政王黨羽眾多,一旦有人發現,計劃便全無作用。

  而長達六個時辰維持著縮骨藏身,普天之下能做到的,寥寥無幾,顧南衣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有天下第一的耐性,當年把自己埋在雪堆裡練功能把自己快憋死,,六個時辰當然不在話下。

  呂瑞向鳳知微詢問顧南衣下落時,他早已趁昨夜換防搜索過後潛入階下,鳳知微怕呂瑞知道後控制不住情緒,會在經過那階梯前神色有異被人發現,所以乾脆連他也瞞著。

  這一場襲殺,看似容易,出動的卻全是天下頂級人物,無論實力武力都到了巔峰,數方強橫勢力介入其中,任什麼人,在這般群起圍殺裡應外合明槍暗箭的算計下,想要不死,都不太容易。

  呂瑞看著階下攝政王屍體,半晌抖著手,抹了一把冷汗。

  身後有人惶然的問:「大司馬……這……這……」

  是攝政王手下九城兵馬司指揮使。

  呂瑞緩緩回首,看著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對方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他這笑容的意思,呂瑞的手,突然在半空重重的落了下去。

  「啊!」

  刀出刀收,血光迸射,幾聲慘呼炸響寂靜的大殿。

  眾臣惶然回首,便看見原先被刀劍頂著的攝政王黨羽,除了呂瑞和幾個文官,所有掌握一定兵權的武官,刹那間全部屍橫就地。

  百官震懾無聲,鳳知微唇角一抹淡淡笑意——殺了攝政王,老呂的決斷和膽氣,終於來了。

  她揚起頭,抱緊手中的顧知曉,兩人什麼都不看,只專注的看著階下。

  那裡,顧南衣慢條斯理經過打得正歡的寧澄身邊,順手撕下他一截衣襟,一邊擦著自己的劍,一邊向她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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