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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那邊顧知曉初遇同齡孩子便起紛爭,這邊大殿裡觥籌交錯風雲暗湧。

  西涼官員不甘於兩次在鳳知微手下受挫,紛紛想在今晚找回場子,在攝政王裝傻默許下,先是採取灌酒方式,指望著灌倒使臣讓他們自己出洋相,結果兩位副使及一般隨員倒是很好灌的,一灌就醉,一醉就睡,洋相看不著,還得提供房間侍候人睡覺,而正主兒魏侯,那酒量彪悍得不似人,真正的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百余官兒魚貫來敬,他不僅酒到杯幹,還能從容回敬,敬個雙喜杯兒還不罷休,要和你三陽開泰,三陽開泰了還未盡興,再來個事事如意,事事如意幹下來,你眼睛發藍腳步轉圈了,這位魏侯還要和你「五福臨門」,直到那逞強敬酒的西涼官兒,噗通一聲徹底拜倒在他袍角之下才肯罷休。

  前車之鑒覆了五六個,其餘的官兒再也不敢前赴後繼,魏侯擎杯微笑立於場中,高舉酒杯,四面一轉,所有官員惶然縮頭,心中大恨——蒼天不公!嘴皮子耍陰謀搞不過人家也罷了,居然連拼酒都輸!

  鳳知微擎杯微笑四面一轉,很瀟灑的便欲回席,她今晚本就有備而來,宗宸的解酒丸效果可好得很,喝?喝死你!

  她剛剛轉身,忽然一頓。

  四面無數沉寂的席位裡,突然站起了三個人。

  有一個是右首第一席的大司馬呂瑞,這倒也罷了,但是另兩個,讓她眉頭皺了皺。

  這兩位,席次不在一起,排得也很不起眼,攝政王介紹時淡淡一句,似乎一個是西涼南境一個邊遠郡縣的郡守,另一個是西涼頗有影響力的世家的三代子弟,兩人都是有公事來錦城辦理,正好鹹與盛會,按說每種宴會都有這種人,不為人注意的隱在角落裡,擠個位置開開眼界,和大人物混個臉熟,日後說起來有吹噓的資本,說不定還能借此緣分搭上線之類的,鳳知微見慣這種場面,原先也沒在意,不過淡淡一瞥而已,那兩人也一直本分,像他們的身份一樣,縮在那裡。

  然而此刻她這番舉杯半玩笑半挑釁的一站,那兩人竟然同時站起。

  同時站起也罷了,同時站起後,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沒想到對方站起來,都怔了怔。

  那一瞬間兩人隱在暗處的神情,似有火花一閃,隨即消逝,然後兩人同時看了看大司馬呂瑞,又齊齊坐下來,坐下來的時候,又互相看了一眼。

  這一番動作,可就很有些微妙了。

  鳳知微眼神一閃,這才仔細的打量了那兩人一眼,看起來相貌打扮都平平無奇,符合他們的身份,只是兩人氣質都似乎很好,一人沉默端坐,氣質溫潤儒雅,另一人斜斜半倚,摺扇漫不經心敲打掌心,姿態靈動,先前兩人隱在暗處不顯眼,此刻一打量,便看出風神皎皎,絕不泯然於眾人。

  真正久居上位的人,哪怕改裝易服,混於市井,自有不同他人鶴立雞群之處。

  鳳知微眼神一掠便過,注意力已經轉向端杯而來的大司馬呂瑞,這個男子和她想像中不同,傳聞裡這位大司馬,是西涼先皇第一重臣,先帝駕崩時將幼主托孤於他,結果他卻在攝政王把持政權之後,迅速轉投了攝政王陣營,任由攝政王主掌軍政大權,太妃董氏把持後宮,甚至在投靠攝政王之後,還親自出手,替他剪除了一批忠於老皇遺詔、堅決反對攝政王把持軍權的老臣,由此獲得攝政王信任,是西涼朝廷攝政王之下第一人,倚為左膀右臂,在鳳知微的想像中,這等趨炎附勢之徒,想必狼視鷹顧容貌陰鷙,不想今日一見倒大出意料——這是個文秀近乎荏弱的男子,膚色蒼白,眉目清秀,看上去便如女子,身體似乎也不是太好,席上時常在咳嗽,只是偶爾目光一轉間,眸光如天際閃電青影迭起,才讓人看見屬於西涼重臣的獨特鋒芒。

  此刻他軟綿綿慢吞吞端了個巨大的酒杯上前來,一搖三晃,讓人擔心會不會栽進酒杯裡。

  鳳知微站定,含笑看著他。

  「魏侯好酒量。」呂瑞眯著眼睛,更加慢吞吞的道,「不想魏侯不僅長於政務軍事,更擅杯中之物,想來這般豪量,定是在天盛官場時常宴飲之中,久練而成?」

  這是譏諷天盛官場多酒囊飯袋了,鳳知微一笑,舉杯不勝感慨的道:「官場飲宴頻繁,諸國皆如是,久而久之確實也就練出來了,在下今日赴宴,原本心中惴惴,想著面對西涼諸位同僚,定然要狼狽扶醉而歸,不想貴國官員都這般謙讓,爭相要對在下五體投地,想來赴宴太少,練習不夠?也是啊……酒肉還是很貴的,呵呵。」

  這話更狠,你既然說我們喝酒飲宴多,我就說你們飲宴少——因為太窮。

  西涼群臣相顧失色,臉色難看得很,呂瑞卻不動氣,軟軟一笑,又斟了一杯,道:「魏侯放心,酒肉雖貴,還是請得起魏侯的,就是粗劣了些,諸般排場,抵不得貴國聲色犬馬,嬉遊獵豔,男女通吃,積澱出的風流品質。」

  聲色犬馬、嬉遊獵豔、男女通吃……這不是寧弈在外的名聲麼?

  鳳知微眉毛一挑,抬手先喝了這杯酒,順手給呂瑞滿上,笑吟吟道:「我國民風淳撲,朝政清明,大司馬指的這些,本侯竟不明白從何而來,想必路途遙遠,以訛傳訛,人云亦云也是有的,其實在本侯看來……」她笑指西涼眾官,「有人腰圍三尺,有人身細如柳,男女通吃談不上,男女同殿倒是看著很像的。」

  「……」

  西涼官兒們倒抽氣的聲音老遠都聽得清楚——大司馬已經夠不客氣,當朝譏諷天盛皇子,這位天盛使臣更是敢撕破臉皮,當面罵大司馬不男不女!

  呂瑞定定的看著鳳知微半晌,抬手又斟了一杯,鳳知微眉頭一皺,心想這混賬居然酒量了得,第一杯喝下去看起來就要倒,現在看來還是和第一杯狀態一模一樣,還有自己似乎沒有得罪這人吧?幹什麼要這麼糾纏不休?

  正想三言兩語打發走算完,呂瑞卻已經再次敬了過來,這回聲音很低,「不過開個玩笑,魏侯似乎動了真怒?難不成不小心被在下戳著了痛處?」

  鳳知微望定他,一口喝幹,笑得很假,「哦?被戳著痛處的難道不是大司馬閣下?」

  呂瑞不理她,又是一杯,「或者魏侯只是不能忍受在下詆毀楚王殿下?」

  鳳知微痛快喝掉,「身為天盛使臣,上至帝王,下至庶民,都是本侯戮力捍衛的對象,說到這裡,本侯很奇怪大司馬的風度,好歹也是一國重臣,卻只愛這些不足信的街巷傳聞緊抓不放,難道西涼朝務清平到無事可做了?」

  兩人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卻是酒越喝越快話越說越低,滿殿官員看過來,只看出兩人已經在拼酒,都暗笑大司馬素來氣量狹窄,尤其記恨別人說他像女人,今兒天盛使臣可是把他往死裡得罪了,都有幾分幸災樂禍之心,笑呵呵端杯看著,也沒人湊上來。

  這邊呂瑞呵呵一笑,又上一杯,「楚王殿下的傳聞,幾分真幾分假,在下看只有魏侯最清楚,不過街巷傳聞雖不可取,其實也未必不值得關注,比如在下最近就聽說了個趣聞,說是某國親王正在追索某逃妾什麼的,魏侯不知道聽說沒有?」

  鳳知微心中一震,此時才知道呂瑞跑來挑釁的真意,抬眼看了他一眼,對方含笑的眼神裡幾分詭譎,她盯著那眼神,笑笑,若無其事給兩人把酒滿上,道:「大司馬真是有心,這點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軼事兒,也能費心搜羅,在下身在他國,身負使節重任,可沒閒心操心這些。」

  「魏侯自然不用操心,有在下操心就好了。」呂瑞才是真正的海量,那麼多杯下去臉色還是那麼小白臉,「在下接了攝政王的王令,正要替那位親王查查那位逃妾的下落呢。」

  鳳知微低頭斟酒,唇角一抹笑意淡淡,心中卻在急速思考——呂瑞什麼意思?很明顯他竟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知道了自己和晉思羽的一番糾葛,但聽他口氣,攝政王卻是不清楚的,他為什麼不報攝政王?而這一番話,似威脅似提醒似警告,到底是好意還是歹意?

  心裡一時微亂,這個西涼大司馬,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是個深沉難纏的人物,如今也不必急著說什麼,就順著他意思,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罷了。

  「是嗎?」她笑笑,又幹一杯,「大司馬真是辛苦,連這種瑣碎事情都要親力親為。」

  「是啊。」呂瑞愁眉不展,「人海茫茫,哪裡去尋?不過聽說那逃妾是天盛人,不知是否可以勞煩魏侯,代為尋訪?但有消息,還請魏侯相告才是。

  來了。

  原來這就是呂瑞的真意。

  他拋出這個重要消息,不為威脅,只為達成私下的聯繫。

  只是為何一定要當著群臣面,做出和自己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的模樣,那又有一層深意了。

  鳳知微低低笑起來,那笑容故意做出幾分冷意,將酒杯鏗然和呂瑞一碰,道:「能為大司馬略盡綿薄之力,那是在下榮幸。」

  呂瑞呵呵一笑,道:「更是我的榮幸。且陪魏侯三杯以謝之。」說完自斟自飲,連喝三杯,隨手將杯底向鳳知微一亮,哈哈一笑,轉身慢吞吞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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