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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不是記住她,而是記住她為所愛所心疼的那個人所做的最後祈求。

  鮮血汩汩而出,在地面迤邐成濃厚的血泊,鳳知微在那片血影中癡癡出神,輕輕道:「你何苦。」

  她第二次說這句話,語聲蒼涼。

  「走近你……揭穿你的身份……我本就要死。」曼春掙扎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我不想……死在他手裡……死……要死得值得點。」

  她的身體,在鳳知微手中,一寸寸的冷下去,像這月光,一寸寸退避了室內的黑暗。

  她一生裡最後一句話是:

  「如果你最終不能愛。」

  「請告訴他曾有一個人這樣愛過他。」

  ***

  鳳知微攬著懷裡冰冷下去的身體,怔怔在黑暗中,一瞬間心中一片空茫,不知其所以,不知其所歸。

  一榻錦繡華衣,淩亂的堆放身前,她卻只是怔著,在一懷震撼與翻覆裡,洶湧澎湃,灼熱森涼,忘記衣衫不整,外衫至今都沒穿上。

  門前有輕微的響動,她才霍然醒覺,身子一旋手臂一揚,淺銀色縐紗披風在橘黃微光中漾出一片迷離如星光的色彩,再悠悠罩落肩頭。

  門口站著寧弈。

  聽見響動的他推門而來,便見銀光如月色鋪開,月色裡玉瓶般玲瓏的身形一閃,隱約可見鵝黃嬌嫩間肌膚皎潔也如無數月色,那般奪人眼目的橫成絲縱成網,竟勒得人呼吸也一緊。

  一緊之後便聞見了濃重的血腥氣。

  心中一顫,綺念頓消,他快步過來,急聲問:「你受傷了?」

  然而瞬間他便停了腳步,看見了地下的曼春,眼光一閃。

  鳳知微慢慢抬起眼看他,淡淡道:「自盡了。」

  甯弈默然看著那具屍體,半晌道:「她很聰明。」

  鳳知微心頭泛起微微的涼,知道曼春確實很聰明——今夜傳了她來侍候她,本就是死路。

  寧弈或許想要試探下這個「侍妾」的心地,或許覺得她太聰明知道太多,或許……還有些別的想法,他不過輕輕下了一個命令,那美人便決然的來,明知結局而決然的死,死前還為他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這世間有多少人無緣無故的恨,就有多少人無怨無尤的愛。

  半掩著披風,鳳知微將外衫穿好,面前橫亙著一具屍體,誰也沒了旖旎的情致,鳳知微直到穿好衣服才發現,寧弈也換了衣服,杏色長袍端雅清逸,別有一番淡月雲疏的氣質。

  兩人這般站在一起,雖然戴著別人的臉,卻僅僅風神,也令人覺得和諧而相配。

  鳳知微突然一伸手,掀了寧弈面具,仔細的看了看他的臉。

  寧弈給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有點詫異,摸了摸自己臉,挑眉道:「長花了?」

  鳳知微認真看了半晌,點點頭道:「長了個花疙瘩。」不理啼笑皆非的寧弈,給他戴回面具,想了想道:「這事兒危險,你親王之尊,還是不要親涉險地的好,你看誰信得過,和我一起去就是。」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寧弈一笑,「這世上除了我,沒人可以和你假扮夫妻。」

  他像一個體貼溫柔的丈夫般,將鳳知微扶出門去。

  淡淡血腥氣被風卷散。

  遠處更鼓敲起,擊破夜的迷離和沉涼。

  二更過半。

  二皇子的夜宴,三更開始。

  卷三 殿前歡 第十七章 河西隔壁的母獅

  兩人從王府下了一個地道,出來時卻是一間普通院子,有一隊人悄無聲息的接著,在門口換乘了馬車,一路出城。

  漱玉山莊位於城郊七裡匡山,山莊依半山而建,依山勢盤旋而上,渾然天成別有情致,樓閣玲瓏掩映碧樹褐石之間,山巔有流泉如練垂落,流經整個山莊,一山都聞濺珠漱玉之聲,山莊之名,由此而來。

  真看不出二皇子那個粗疏的人,名下竟然有如此清韻雅致的建築。

  在馬車裡鳳知微仔細看著寧弈交給自己的黃氏夫妻的資料,想了想,忍不住問寧弈,「那位黃知秋僉事,既然是山南按察使許明林的下屬,必然朝夕相處十分熟悉,人皮面具只能對不認識的人應用,如何能瞞過對黃知秋十分熟悉的許明林?」

  寧弈笑道:「這位黃僉事並不在山南首府辦公,在山南道浦州未名縣分衙門任職,一年也見不著主官幾次,要不是這次綠林嘯聚山林案發生在未名縣,他要遞送案卷進京,也萬萬沒有這個巴結主官的機會,更不要提得皇子邀請同席宴飲了。」

  鳳知微忍不住一笑,「看來今夜殿下得好好扮演個土包子。」

  「我倒對黃夫人很期待……」寧弈湊到她耳側,輕笑道,「和心軟嘴硬、為人不太懂得變通的黃大人不同,據說這位黃夫人少年喪母被父親賣到戲樓,受盡人間苦寒,十分潑辣極有手段,更據說……」他笑,一聲聲吹著鳳知微散開的鬢邊短髮,「黃大人只去過一次戲樓,之前還是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但遇上黃夫人之後,第二日便贖了她迎娶進門……有人說,是黃夫人逼奸了黃大人……」

  鳳知微一嗆,險些咳出來,半晌緩緩轉頭,盯著寧弈,笑得森然,「你故意的?」

  「怎麼可能?」寧弈笑得無辜,「關鍵是這次能夠得到邀約的只有許明林和黃知秋,你總不能要我去扮許明林吧?」

  他向後一躺,攤開手腳,睨著鳳知微,笑道:「夫人……為免你露出馬腳,咱們要不要現在在馬車裡演練一下?」

  馬車簾卷一線,穿簾而入的淺淡月色裡,杏色衣袍的男子慵懶攤臥,烏髮散開,長袍領扣未結,微微露出一抹光潔胸膛,雖然頂著別人的臉,風姿卻依舊是那傾倒京華的第一人,一個姿態便是一場驚心的誘惑。

  鳳知微淺笑著,溫柔的伸手過去……抓住了他的領口,溫柔的把扣子扣好,溫柔拍拍他的臉,道:「大人,您媚錯對象了,有機會還是去勾引那些青春少艾的女子比較合適,你家裡的黃臉婆,供著看看便成了。」

  寧弈趁勢抓住了她的手,靠著臉仔細摩挲,悄悄笑道:「弱水三千,獨你一瓢矣……還得感謝老二的夜宴,不然哪有機會讓夫人親自替為夫整理衣裝?」一邊摩挲著,一邊嫌棄這是別人的臉,掀開面具,將鳳知微的手指遞上自己的臉。

  鳳知微皺眉盯著他,心想這人真是貪,這都馬上要到山莊門前了,他還要掀面具,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正要抽回手指,忽聽馬蹄急響,瞬間近前,馬車外一人笑道:「是黃大人吧,殿下特命我等前來迎接。」說著也不管這邊人怎麼回答,大步過來,伸手就去掀簾。

  光影一亮,寧弈的面具卻還沒抹平整,鳳知微心中一急,唰一下一個翻身,騎上了寧弈的身子。

  ……

  二皇子派來迎接的侍衛小隊長,一掀簾,看見的便是黃大人倒在馬車內,被黃夫人騎在身上,黃大人的臉看不見,卻可以看見背對馬車門的黃夫人,騎著夫君,正伸手去揪她夫君的領口,一邊惡狠狠的道:「那些狐媚子,你一個也不許看!」

  黃大人被夫人壓著,唉唉的喚,怒道:「放手!放手!成何體統!」

  黃夫人頭一昂,道:「我不管!瞧你這老貨!今晚盡在那得意!人家請許大人你得意什麼?還不是聽說漱玉山莊女人多!你這吃了碗裡看著鍋裡的老不修!」

  那侍衛看得目瞪口呆,黃夫人猛然回頭,瞪著侍衛隊長,大聲道:「人家夫妻閨房之樂,看什麼看?」

  黃大人在底下怒喝:「你這潑婦!下來!下來!」

  那侍衛唰一下放下車簾,捂著嘴竄回去了,隨即原地等候的侍衛隊伍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聲。

  「……閨房之樂?馬車之樂?」

  「河東母獅之樂吧?」

  「不要這麼直接,人家是河西隔壁那只母獅!」

  「哈哈……」

  ……

  馬車裡被壓的黃大人,不斷怒喝:「放開!放開!你這女人成何體統!

  一邊緊緊抓著他家黃夫人的手。

  厲叱:「下來!下來!你這潑婦!」

  一邊抱緊他家黃夫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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