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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哦?」天盛帝語氣依舊聽不出喜怒,「何罪?」

  「一罪。」鳳知微平靜的道,「不該於國家堂皇法典重地,肆意踐踏執法案卷用具,咆哮公堂。」

  「嗯。」

  「二罪,不該在執法審案莊嚴時刻,挾制審案主官,當堂毆打朝廷大員,重手傷人。」

  「嗯。」

  「三罪……」鳳知微露齒一笑,平日裡斯文淡定的人,這一笑竟然有點猙獰,看得正饒有興趣注視她的天盛帝也眉頭一跳,「不該沒把這個畜生,當堂打死!」

  「……」

  滿堂死寂,萬萬想不到魏知當著皇帝面,竟然也兇悍如此,天盛帝怔在那裡,直著眼睛瞪著鳳知微,被這人殺氣騰騰死不悔改激得一陣猛咳,面上泛起一陣潮紅。

  寧弈及時的遞過一盞茶,天盛帝灌了自己兩大口,才勉強平靜著聲音,森然問,「你剛才說什麼?」

  堂下青溟學子怔怔的看著他們的魏司業,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同時,也擔心得捏緊了拳頭。

  鳳知微磕了一個頭,大聲道:「陛下!彭沛貪賄陰私,欺君罔上,羅織罪名誣陷同儕,這等喪心病狂道德淪喪之徒,為民,則殺傷人命,為官,則為害一方,有負陛下如海深恩,有傷朝廷聖明之德,這等無恥之徒,當朝巨蠢,我天盛軍民,上至為政宰執,下至三尺孩童,但凡有一絲良心熱血,人人得而誅之!」

  天盛帝默然不語,並沒有對這句話進行駁斥,青溟學生們抿緊嘴唇,盯著他們魏司業侃侃而談的背影,目光閃亮,熱血如沸!

  「微臣本應不惜此身,手刃此獠,還我朝光風霽月明月如洗!」鳳知微聲音浙漸多了幾分無奈的哽咽,「但彭沛可以無視國家法紀,當堂知法犯法,微臣卻不能和他學!他有罪,便當有司審判,陛下親批,明正典刑,才是律法堂皇至公之意,另外,微臣也對陛下不夠忠——微臣還是怕死!怕宰了他之後自己也會被人群起攻之直至丟命,微臣沒能做到為全陛下令名為全朝廷美名而不惜此身,這是微臣的私心,這便是微臣的罪!」

  一片靜默。

  兩大學士對望一眼,眼光一閃,各自掉開。

  胡大學士悠悠的捋著自己鬍子,心想這番話自己可說不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把戲,這小子玩得爐火純青,誰不會被這段既忠且誠的剖心之言打動?十八歲的人,說起話來竟然四面溜光琉璃蛋兒似的!要狠狠得,要軟軟得,以雷霆之舉懾人,以懷柔之鋒鎮人……唉……不出三年,只怕老頭子見他,便得彎腰咯。

  十皇子用茶盞擋著嘴,湊到寧弈嘴邊道:「六哥,這傢伙你為什麼要幫他?為什麼要幫他?太可怕了,這麼個滑頭蛋兒,你不怕將來被他給賣了?」

  寧弈飲著茶,淡淡笑著,半晌也用茶杯擋著嘴,在自己最愛重的弟弟耳邊道:「老十,被人賣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根本不屑於賣你。」

  十皇子愕然不解,苦思半晌,自以為聽懂了的一點頭,道:「嗯,如果六哥不夠強,這位魏侯爺,只怕確實不屑於以您為對手。」

  寧弈笑而不語,心想只怕不是不屑于以為對手,而是早就開始了……

  這邊的對話並沒有傳到天盛帝耳中,天盛帝一直緊緊盯著鳳知微,鳳知微毫不退縮的跪在他腳下,天盛帝沉默良久之後,驀然大笑,道:「好!好個三大罪!」

  青溟學子們齊齊松了口氣,發出的聲音轟然如一陣小型旋風。

  「陛下英明!」華瓊扒著柵欄喊。

  天盛帝繃著臉看了那邊一眼,這名新近展露頭角的女將曾經陛見過他,自然認識,英朗爽氣的華瓊,到哪裡都像一道光,照亮死氣沉沉的朝堂,老皇帝對她印象很是不錯,竟然沒有責怪。

  「魏知。」他收回目光,沉聲道,「剛才朕過來,在後堂聽了你一番話,真真是誅心之言,按說你這般妄議他人之罪,也是不當,但朕既然能給別人機會,自然要給你機會,你給朕徹底的指證出彭沛怎麼個欺君罔上喪心病狂,朕便免了你那實實在在的前兩罪。」

  「是!」鳳知微一句回答幹脆利落,刹那間抬眼和天盛帝對視,兩人都是目光一閃。

  鳳知微一瞬間心中一歎。

  皇帝很明顯也一直在查著這事,多少也是知道點其中暗流洶湧,如今他來得這麼積極準時,很明顯,是不想讓自己說得太多。

  此事一旦全數掀起,勢必牽連廣泛,那些主使的,幫兇的,春闈裡塞了紙條的,一定是個龐大而複雜的利益集團,一旦牽絲絆藤的扯開去,掀動的又何止一個彭沛或一個皇子?有可能是天盛整個官場和國基!

  天盛和大越今春大戰在即,聽說西涼那邊幼主新立,攝政王把持政權,也是屢番巡邊蠢蠢欲動,最近更是叫囂說隴南道當初應該是西涼國土,被天盛帝以卑鄙手段所竊——這種局勢下,天盛帝要的是穩,而不是破。

  這一場蓄謀已久的暗害,註定要以少量鮮血的流出來達成妥協,她之前鏈抽彭沛,也表明了不欲牽連的態度,正是這態度使天盛帝出面做了表態,如果她再不知分寸,那就真的沒有好下場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留得此身,報不完的仇,殺不完的大王頭!

  諸般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她幹脆利落的磕了一個頭,「是,陛下。」隨即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先行到二皇子案前。

  二皇子臉色白了白,掩在桌案下的拳頭,緊了緊。

  鳳知微不說話,靠在案邊,笑眯眯的看著他,看了很久,看到所有人都疑惑的看過去,看到二皇子一直緊張的咽唾沫,半晌才色厲內荏的道:「魏大人,你有話便說,這麼看著本王做什麼?」

  「我看殿下很——」鳳知微拖長聲音,在二皇子越來越青的臉色中霍然一收,快速的道,「殿下,下官首先要為自己洗刷清白,這點需要殿下舉證——前日夜,禮部試題被竊案發前,下官府中失火,帝京府,九城兵馬司,您和七殿下當時都曾趕去,曾親眼看見下官和顧兄都在自家燒毀的府門前沒有離開,之後下官無處可去,您和七殿下都曾邀請下官前去府中暫住,下官不欲驚擾七王夫妻恩愛,便隨著去了您的王府,之後被安排住在王府西苑碧照樓,顧兄當晚因為兩歲養女住在您寢殿的外間,遂在您門外和侍衛們一同守夜,當夜未曾離開休息,這個,不知道您可還記得?」

  「咦。這麼重要的證據,二哥先前怎麼沒說?」十皇子雙手撐著下巴,又咕噥了。

  「二哥自然是記得的。」七皇子立即含笑道,「我也記得,當時我確實曾邀請魏大人暫住我府,魏大人婉拒了,二哥不是故意不提,而是直到現在,魏大人才開始舉證清白嘛。」

  「本王自然記得。」二皇子立即道,「正想說給父皇聽呢!此事大有可疑,大有可疑!」

  天盛帝瞟他一眼,淡淡道,「老二不錯,看得出大有可疑。」

  不知道是誰在吃吃的笑,二皇子神色尷尬的咳了一聲。低聲道:「謝父皇誇獎……」

  天盛帝不理他,卻對鳳知微道,「你和顧南衣,雖然已證明禮部事發時不在現場,但並不能證明你們沒有指使人去偷竊試題。」

  「陛下您忘了。」鳳知微一笑,「自始自終,彭大人的所有證人和案卷指控,都是說微臣和顧南衣出手偷竊試題呀,只要微臣和顧南衣證明自己不曾做過,那麼刑部就是在大放厥詞誣陷重臣,不是嗎?」

  天盛帝沉吟不語,彭沛臉色死灰,怨毒的望向二皇子——既然魏知和顧南衣當晚在你府中,為什麼不通知我收手!

  二皇子臉色也難看得很——當晚顧南衣就守在他門外,他翻個身都能感覺到顧南衣轉頭盯著,事先約好的聯絡人無法接近,一大早魏知又來上朝,他自始自終傳不出消息去,當時其實已經有心改動計刊,但無法通知,彭沛那邊就按原計劃動了手,他因此心中一直有些不安,所以才授意彭沛在牢中最好就獲得口供,然後下手殺人,再偽裝成畏罪自殺模樣,以免會審會出岔子,不想魏知這人步步防備,竟然給他一直鬧到了御前!

  「陛下。」鳳知微淡淡道,「微臣一定會徹底舉證自己和顧南衣的清白,請看在案情有疑的份上,先將顧南衣身上那足可殺傷人命的寒鐵鐐銬取下可好?」

  天盛帝一怔,仔細看了眼顧南衣身上那鐐銬,突然一怔,想了一陣子想起這東西來歷,眼神中露出一絲怒色,怖然道:「彭沛你真是昏了頭,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動此大刑,來人,解了!」

  幾個御林軍侍衛上前去解鐐銬,剛剛觸手便哎喲一聲,隨即便見鐐銬上冒出淡白霧氣,手指粘在了鐐銬上,一個侍衛緊張之下一拽,慘呼一聲一層指皮血淋淋的留在了鐐銬上!

  這鐐銬竟然如同深冬寒冰一樣,能粘住人帶著熱氣的肌膚!

  鳳知微眼中寒火又是一閃,忽然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彭沛,道:「你來解!」

  彭沛畏縮的抬頭對天盛帝望,眼神裡滿是乞憐,天盛帝漠然喝茶,淡淡道:「極冰銬非御批不得動用,既然你敢輕易用了,你自己解也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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