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四五


  他從無如此刻這般,願意相信她。

  相信她,便可容納她。

  懷中女子幽香淡淡,溫暖柔和的香氣,他不禁一陣心猿意馬,卻想著還有事情要做,勉強推開她,下榻聽著風聲漸漸減輕,笑道:「我還是把窗戶稍開一點,這樣全部死死關著,又燃著火爐,小心給熏著。」

  他去開窗戶,順著牆邊走著,又去撥亮燭火。

  先前他所在的位置,一直都背對著書架,滿心裡煩心朝廷事務,又專注和她對談,也沒有注意到書架背後,如今他走去重新剪燭,眼看就要走到書架這邊來。

  榻上放在一邊的《詞選》,突然啪嗒一聲落地。

  她「哎呀」一聲,翻身下榻去撿,剛剛蹲下,突然哎呀驚叫一聲。

  晉思羽正好走過來,目光一凝,也已看見了書架後隱隱露出的一絲烏髮。

  他目光一閃,看了她一眼,伸手將那人拖出來,那人護衛便服打扮,面容卻不認識。

  「這什麼人躲在書架後?」她驚聲問。

  晉思羽冷著臉色,拍拍手掌,過了一會,浦園管家急急奔來,看見地上昏迷那人,神色一變,道:「王爺,這就是那個給您安排的書房小廝,他怎麼現在還在這裡?」

  晉思羽冷冷負手站著,眼神裡掠過一絲疑惑,隨即沉聲道:「壞了規矩,你知道怎麼辦?」

  「是,」管家心中歎口氣,他知道今天王爺提前到了書房,這小廝想必是躲避不及才躲到書架後的,不知怎的昏迷在了這裡,不由心中暗罵這人蠢,寧可當時奔出去衝撞王爺,也不能留下來犯了忌諱,王爺處理公事很多秘密一旦被人聽了去,那才是真正的死罪。

  他對身後兩名侍衛擺擺手,示意拖出去。

  兩個侍衛上前便要將人拖走。

  「慢著。」

  她一開口,管家就停了手,知道現在她是王爺駕前第一紅人,不敢得罪。

  「你們要帶他去哪?」

  管家默然不語,偷偷看晉思羽。

  她卻似已經明白,皺起眉頭,看向晉思羽,「王爺,這小廝並沒有壞現矩,今天你早來了半個時辰,他想必正在打掃書房,不敢和你迎面衝撞才躲在書架後,而剛才有刺客闖入,發現我的同時想必也發現了他,出手擊昏了他……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嗎?」

  晉思羽沉默著,明白她話中意思——這個小廝沒有故意逗留在書房,而當他開始和她討論朝廷事務時,他已經昏迷了,根本沒聽見。

  他淡淡掠過那小廝一眼,近期進府的所有人,不管身家來歷如何,都處在極其嚴密的監控之下,他也隨時不忘予以試探,總要試探到完全放心才能用,所以他今天提前到書房,如果這小廝試圖帶走她,或者試圖動書架後的密道,等著他的,便是他早已佈置好的天羅地網。

  然而都沒有。

  然而最終還是她先發現了他。

  看著她殷切的眼神,他知道這女子心地其實柔軟,求情是必然的。

  「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淡淡道,「三十板,給他長長記性。」

  她歎了口氣,卻不說話了,晉思羽以為她還要求情,見她見好就收還有些詫異,她卻道:「你有你的現矩,已經很給我面子了。」

  真是知情識趣的人兒,晉思羽一笑,心情又好了幾分,興致勃勃取出黑白子,道:「我們來下棋。」

  侍衛們上前,將裘舒拖了出去,邁過門檻時他醒了。

  從昏迷中剛醒來的人,眼神有點茫然,不太明白發生什麼事,管家道:「你小子好命,衝撞王爺本來是死罪,芍藥姑娘為你求情,領三十板便沒事了!還不去謝恩?」

  他抬起眼,看向室內兩人,火盆添暖燭光向紅,一對男女盤膝而對,都對著棋盤沉吟,她烏髮長長披瀉下來,遮住半邊顏容和臉上神情,忽然啪的下了一著臭棋,惹得晉思羽哈哈大笑,聽見管家說要他磕頭謝恩的話,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他默然不語,目光在她撐著肘的衣袖上掠過,隨即自己站起身,跟著侍衛到了院內。

  兩個家丁在院子裡拿著板子擺開刑凳等著,他笑笑,趴上刑凳前卻道:「兩位大哥,我這身衣服是一位護衛大哥借給我的,要還的,打壞了不好交代,我聽說大哥們手底功夫極巧,能傷人皮肉卻不損衣服,還請大哥幫個忙。」

  「這個容易。」一個家丁笑道,「你小子倒懂道理,我看你是怕脫衣服吧?畢竟是讀書人家出身,也難怪,只是那打法更傷人些,你可掂量好了?」

  「無妨的。」他望望那邊書房,暖黃的燈光流水般出來,隱約摻雜著她低低的嬌笑和晉思羽爽朗的笑聲。

  「開始吧。」

  「一,」

  「吃!」

  第一聲板子聲下來時,她巧笑嫣然落子。

  重板擊上皮肉的聲音傳到內室已經有些依稀不聞,她果然沒聽見的樣子,眉宇間微笑盈盈,只看著對面晉思羽。

  第一板落下時,他震了震。

  卻扯開嘴角一抹笑意,想著大越浦城真是一趟奇異的旅程,這一生什麼都經歷過了,也未曾嘗過這般滋味。

  為上位者親操賤役,控人生死者被人所控。

  她暖榻華堂和他人含笑弈棋,聽他寒風院子獨自一人受責挨板,真是人生裡從前不會有此後也不會有的最奇妙之事。

  想必老天看不過他當初私心一念,冥冥中安排這一次皮肉之苦?

  還是這妮子根本就是故意整治?

  想必很愉快罷?

  雖然想著這世間因果報應真不爽,但若真能令她愉快,倒也無好……

  「十五!」

  「不來了不來了!不帶這麼下!」她嬌嗔聲傳過來,嘩啦啦亂棋聲音淹沒其他任何聲音。

  刑凳下滴落鮮血,自裡衣透出,緩緩滲落。

  他下巴擱在凳子上,面色平靜,閉著眼睛,聽。

  不聽頭頂風聲的擊落,聽遠處室內她低低笑聲,清亮,帶點軟濡,很難說清楚這兩種感覺是怎麼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笑聲裡,然而就是這樣,一聲聲玲瓏如珠,卻又在尾音裡拖出點點弧度,於是那笑聲便多了醉人的韻律,那般坦然直率的,勾魂。

  突然想起這笑聲睽違已久,就算將來回去,只怕也不容易笑給他聽,還是此刻抓緊時機多聽幾聲罷了。

  又想這女人下棋怎麼這麼投入啊……怎麼以前記得她除了害人,根本就不愛動腦子的?

  思緒東拉西扯,不去關注那風聲虎虎的板子,然而血依舊漸漸浸出,範圍越來越大,衣服無損,半透著殷紅的底色,腿上似有火線燒起,灼到哪裡哪裡便似跳躍起騰騰火焰,一抽一抽似要抽到了心裡。

  原來板子這麼不好挨,還不如一刀來得痛快……被擊昏的頭腦還有些暈沉,迷迷糊糊的想,以後回府了取消板子,一律三刀六洞!

  「三十!」報板聲悠長決斷。

  「吃了你的大龍!」她「啪」的落子,脆聲一笑。

  「裘舒謝恩——」監板的管家按現矩在門口拖長聲音謝恩,晉思羽擺擺手,道:「帶下去,找大夫看看,別落了病。」

  她聽著那聲悠長的報聲,看了一眼執仗家丁手中染血的板子,眼光並沒有再延展開去,而是含笑落在了對面晉思羽身上,溫柔的將手放進了他掌中,輕輕道:

  「王爺,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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