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一九五


  信馬由韁的後果,便是踏破了方寸山河。

  如今,寧弈,你還要說什麼呢?

  解釋?也許;哀求?不可能;公事公辦如對陌路——八成。

  鳳知微在月色光影裡,淡淡笑了一下,最終緩緩拿起信,一字字讀了。

  一開始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神情,漸漸便斂了眉。

  「偏殿外矮樹上有零落的指痕,可是你留下?你可是當時將那樹當成了我?當成我也無妨,為何不等到我到來,用你的手指親手掐緊我的咽喉?」

  一偏頭,看見枯枝上斑斑指痕。

  那日大雪,偏殿外她茫然徘徊良久,記得曾在樹下逗留,當時神魂飛散不知所以,到底對那樹做了什麼,她已不記得。

  真難為他居然能找到那樹,能看出那些根本說不清是什麼的印痕,還能聯想到他自己的脖子。

  鳳知微笑了笑,那笑,不在眼神裡。

  那天真正留下的關於他的印記,寫在茫茫雪地裡,被大雪一層層覆去,再被腳印一點點帶走,他便是大羅金仙,也永不能得知。

  真正的心事,永不開啟。

  化雪無痕。

  禮籃已空,精精巧巧十二層,十二件平凡之物,一路歷程。

  他在告訴她不曾忘記,換得她午夜草原風中默然不語。

  我的心情,收藏在了哪裡?

  你問我,我卻給不得答案,或者就在那日娘太陽穴側猙獰的血洞裡,或者就在安平宮偏殿鳳皓大睜著的眼睛裡,或者就在京郊松山腳下那寂寞的孤林裡,或者早已化作那日飄飛的紙錢,與雪同殉。

  月光漸漸的亮起來,淡淡的紅,她席地而坐,倚著窗,偶一偏頭,看見天邊晨曦初露,已換了明亮的日光。

  十一件禮物,一封信,不知不覺,便盡了一夜。

  地氈上散落著那些東西,她——收拾起,除了已經吃掉的,都按原樣放好。

  忍不住笑一下——寧弈又騙她一次,說是有鳳皓生辰八字的,在哪裡?

  淡淡的日光裡,她的笑意再不復一貫的溫柔而遠,而是實在的,微涼的,覆上積雪,鍍上秋霜。

  隨即她慢慢掩起了臉,將頭埋在臂彎,將身子縮成一團——一個保護自己,拒絕外界的姿勢。

  她不知道。

  門廊外有人睡在欄杆上,雙手枕頭,大大睜著一雙七彩寶石般的眼眸,將月色從東頭看到西頭。

  隔壁有人盤膝而坐,手心緊緊貼著牆壁,向著,她背靠的方向。

  天亮的時候,除了三個一夜未眠的人,其餘人都精神飽滿得很。

  最飽滿的是昨晚趕到的達瑪活佛,說趕到是假的,老得骨頭都酥了的活佛,是被赫連錚派人用布袋子一包,快馬扛過來的。

  老傢伙昨晚一到,便想昭告他的存在,卻被擔心他累著的赫連錚趕到房間去睡覺,並且不許任何人吵擾活佛,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了,指名傳叫赫連錚。

  遙遙聽見前殿方向的聲音,似乎有點沸騰,鳳知微打開門,一眼看見睡在走廊上的赫連錚,不由怔了一怔。

  赫連錚一翻身爬起來,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們去見達瑪阿拉。」

  他笑容坦蕩,伸手的姿態充滿包容,眼睛裡卻有一夜未眠導致的細細血絲。

  鳳知微看著他,緩緩將手伸進他的臂彎。

  還沒走到前殿,便見牡丹花兒精神百倍的指揮著奴婢安排客人,一間寬敞的大殿前席地放了很多地氈,已經坐了百來號人,把個前院吵嚷得沸反盈天。

  「哪來這麼多人?」

  「都是你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伯伯伯母舅舅舅媽大伯子大嫂子小叔子弟媳婦……」牡丹花兒湊過來滔滔不絕。

  「哪來這麼多親戚。」赫連錚不以為然,「從現在開始,那都是我的屬下、子民。」

  「劄答闌!」有人捋著袖子高喝,「那是你的漢女嗎,天啊,長得比草根下的土疙瘩還黃!」

  四面哄笑聲起,那些不管勢力大小都覬覦著王位的兄弟們,笑得拍打著地面就差沒四腳朝天。

  「那是你們的大妃!」赫連錚暴烈的一喝,聲音震得滿院子的喧囂都靜了一靜,「不懂規矩的,立刻給我滾出去!」

  淳於猛帶著他的護衛轟然往人群中央一站,嘩啦啦長刀和鐵甲交擊聲清脆,眼神比那些長刀刀鋒還要寒芒四射。

  四面的聲音安靜了些,有些人面露敵意。

  「劄答闌你要在達瑪阿拉麵前動武麼?」那男子斜著眼睛盯著赫連錚。

  赫連錚冷笑一聲,立即開始捋袖子,卻有人將他一拉。

  「劄答闌是草原人,不能在活佛面前動手。」鳳知微笑吟吟踱了過來。

  那男子冷哼一聲,看也不屑看她一眼。

  「大妃我和我的屬下們卻是漢人,未必需要遵守某些規矩。」鳳知微慢條斯理整著衣袖,對淳於猛一偏頭。

  淳于猛高興的「嘿!」一聲,上前一腳踢翻了那人的桌案。

  「正看你不順眼!有種就幹一架!」

  「呸!」那人悍然立起身來。

  兩人混戰在一起,武將世家出身,又久經出名武師教導的淳于猛,自然不是草原這些出手沒章法的漢子可比,沒一會就把人強勢壓倒,按在身下猛揍。

  四面的人面有怒色蠢蠢欲動,鳳知微淡淡道:「誰要群毆,我們奉陪。」

  群毆,誰也毆不過她三千護衛,何況淳於猛也是一對一打得對方無法招架,眾人只好眼睜睜看著,那男子悶聲痛哼,淳於猛抓起一把草根下的黃泥,塞在他嘴裡,「奶奶的,看清楚,黃嗎?黃嗎?」

  牡丹花兒目光灼灼的盯著淳於猛的背,口水流到了腳背上,「我怎麼以前沒發覺這孩子這麼英武壯健呢?瞧那話問的,黃嗎?黃嗎?黃!」

  鳳知微瞟她一眼,心想神婆你怎麼聽見個「黃」字就這麼興奮呢?

  「看清楚了是吧?看清楚了可以滾了!」淳於猛手一揚,將那傢伙偌大的身軀砸出了幾丈遠,砸在地下轟然有聲。

  這下百多號人終於安靜了。

  「這男人到底是誰?」鳳知微望著那個還在坑裡掙扎著要爬起來的男子,問。

  「庫爾查的長子加德。」牡丹花兒附在鳳知微耳邊,「賴著不肯交那兩萬軍權呢。」

  「呼卓部的王軍和其餘部族的散民為軍不同。」鳳知微道,「鑒於呼卓部對朝廷的支持,王軍是單獨建制,並由禹州糧道負責一部分的輜重糧草,不肯交?很簡單,我這就去信一封,讓淳于猛交給禹州糧道,就說目前草原存糧足夠,倒是今年冬天預計可能有暴雪,草原這邊沒有可供儲存的大型糧倉,不如先寄存一半在禹州糧庫,然後……你知道該怎麼做。」

  牡丹花喜動顏色,卻又猶豫,「我知道,扣下他那兩萬人的糧食嘛,但是這兩萬軍拿回來後我們不夠吃怎麼辦?」

  「再去要嘛。」鳳知微輕描淡寫一笑,「淳於猛是要帶一部分送嫁護衛赴榆州大營的,到時候因爾吉部隨便出點人,算是襄贊朝廷大軍,禹州那邊不會扣糧的。」

  「微微心肝兒。」牡丹花兒動情的抓住她的手,「娶到你真是我家吉狗兒的福氣……」

  鳳知微笑笑,眼角忽然覷見遠處白影一閃,卻是宗宸在召喚她。

  她敷衍了劉牡丹幾句,隨宗宸走到一個角落,宗宸道:「查過克烈了,從丙穀河出來後他直奔呼音廟達瑪活佛那裡,然後提前你們一步趕回來的,你們回來後,他在四周轉啊轉的,看我們戒備森嚴便沒有試圖走近,這人確實可疑,你小心些。」

  「他和弘吉勒必然有關係。」鳳知微道,「先把布達拉第二宮守好,我還得去對付那個老傢伙和一堆親戚呢。」

  穿過人群,第二進院子裡聚集了族長們,都看見了剛才的一幕,都當作沒看見。

  自從金盟大會之後,族長們都知道這女子不好惹,因爾吉部這些窺視著王位的小子,一場夢快要做到頭了。

  族長們一大早便過來了,為的是拜見很少出廟的達瑪,老傢伙今年一百一十三歲,是草原上最長壽的人,並以他的智慧和指引,多次帶領族人走出困境,德高望重,備受尊崇。

  赫連錚的即位儀式,是必須要達瑪主持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