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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察木圖不能留……我所有兒子都不能留……」她哽咽道,「達瑪活佛說了,劄答闌克兄弟,但若有一日他克不成兄弟,兄弟必將克他……」

  鳳知微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涼意,半晌道:「你那死去的七個兒子……」

  劉牡丹只剩下了嗚咽。

  鳳知微退後一步,看著這個平日裡嬉笑風流的女子,就是這個看起來永遠沒心沒肺的人,為了長子的順利成長,親手殺了自己七個孩子?

  「怪力亂神之言,不可會信。」鳳知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劉牡丹絕望的搖頭,「不……不會錯,劄答闌的三弟出生後,長得可愛,我一時心軟……結果那年劄答闌落崖,險些喪命……」

  「我不明白。」鳳知微良久緩緩道,「為什麼一定要保住赫連錚,不惜放棄這麼多條同樣是兒子的性命。」

  「呼卓部有規矩,嫡長子是最有繼承權的。」劉牡丹低低道,「呼卓十二部組成複雜,每代為承繼都會發生流血事件,有時候甚至禍延數代,嫡長子繼承最有號召力,也最能令部族接受,能夠避免許多紛爭,所以只要嫡長子不是呆子,基本上生下來王位就是他的,何況劄答闌出生那一年草場豐收,天降雙虹,達瑪活佛說祥瑞,說這是天命英雄,劄答闌,不能死。」

  她淒淒的訴說響在靜夜裡,聲音微細,卻令人心底震出隆隆聲響,鳳知微佇立良久,歎息一聲,攬住了她的肩。

  劉牡丹撲在她身上,淚如泉湧,卻忍住了不發聲,單薄的肩膀因此不住抽搐,像冬日裡落了翅的蝶,令人難以相信,就是這樣的薄弱的肩,無聲無息承載了一個部族興旺的重任,承載了自己親生骨肉的七條無辜性命。

  她靜夜裡探向那些微笑信任看著她的孩子的咽喉的手指,是否也如此刻死命痙攣?

  「……察木圖……不能留……庫庫的草原,不能陷入危險……」劉牡丹的眼淚,已經濕透了鳳知微的衣襟,語氣裡卻漸漸多了一份堅決,「這孩子一看就知道命硬……懷上他就克死了父親,我丟他在王庭那夜明明到處都是敵人,他卻滾落床下安然無恙,婢女事後找不到他,說不定也就在床下餓死了,偏偏在婢女進房要出來時他大呢……這麼硬的命,劄答闌……抵不過……」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劉牡丹低低的抽泣聲,鳳知微抱著她,仰頭望著描紅塗金的穹頂,眼神無奈而悲涼,顧南衣站在門側,似乎在深深思考,不明白為什麼有母親將顧知曉護於身下擋住死亡,也有母親將察木圖抱在懷中送他去死。

  「不!」

  一聲暴喝,身後陡然起了一陣旋風,旋風撲近,一把奪過劉牡丹懷裡的察木圖,塞在鳳知微懷裡。

  赫連錚到了。

  「阿媽!」他噗通一聲跪在床邊,用頭砰砰的撞著床沿,痛苦得連聲音都變了,「不要殺察木圖,我的命,不要弟弟用命來讓!」

  「劄答闌。」劉牡丹發洩了一場,情緒平靜了些,抹一把眼淚鼻涕,惡狠狠揩在錦緞被褥土,「你不要也得要!已經犧牲了這麼多個,沒道理功虧一簣!」

  「誰也克不了我!」赫連錚大聲道,「你不要相信那些!」

  「我知道,啊,乖,最後一個,最後一個了啊。」劉牡丹摸赫連錚的臉。

  「不!」

  要不是滿心悽楚,鳳知微差點聽笑出來,這對話聽起來,真像做娘的哄兒子吃飯。

  草原王族,也有這般深刻入骨的無奈和淒涼啊……

  「老娘沒工夫和你廢話!」劉牡丹久勸不成,霍然翻臉,一腳踢翻了赫連錚,「你爹死前,我答應要替他守好這草原守好你,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你小子再敢和我囉嗦一句,我休了你爹不要你!」

  「一個死人你愛休就休只要你捨得!」赫連錚也翻臉,嗆一下拔出長刀便橫在自己脖子上,「老子受夠了以命換命這就還給你你愛殺誰就殺誰去!」

  「你!」劉牡丹橫眉豎目。

  「我!」赫連錚怒髮衝冠。

  突有人輕描淡寫將刀從赫連錚手中抽了出去。

  「吵什麼呢我說。」抽刀的是顧少爺,說話的是鳳知微,她對著劉牡丹眨眼睛,「大妃,你看這事兒搞的,這樣當面要喊要殺的誰肯啊?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轉個身她又對著赫連錚眨眼睛,「你好好活著你娘不就不擔心你被克了?盡在這裡吵什麼呢。」

  劉牡丹悟了——媳婦這是暗示我現在殺不成以後再說說不定她會幫我解決呢。

  赫連錚悟了——老婆這是暗示我把察木圖搶在手裡老娘就害不成了呢。

  兩人都放了心,安安穩穩爬起來,鳳知微轉身就走,孩子被順理成章的抱到了顧少爺懷裡,「和顧知曉一起養。」

  那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遠處突然傳來吵嚷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氣喘吁吁道:「快快快,那個中原漢女,趕緊給我……」

  他的話音被淹沒在淳于猛悠長渾厚的傳報聲裡。

  「楚王殿下八百里加急禮,求遞順義王大妃足下——」

  卷二 歸塞北 第六章 鞭刑

  那一聲渾厚悠長,擴散在整個王庭裡,大半夜的像是生怕人聽不見似的。

  赫連錚和顧南衣都同時去看鳳知微,鳳知微半偏著臉,看著窗外那簇花,看不清她臉上神情。

  室內的氣氛突然便有些尷尬,只有不知究竟的牡丹花兒瞪眼皺眉,十分疑問,「哪個楚王?朝中目前最權勢滔天的那個?王公賀禮不是在京中已經隨贈了嗎,怎麼又巴巴的老遠送了來?還是給……」

  她突然住口,看了看赫連錚臉上表情,赫連錚轉開臉,簡單的說了句:「知微你看顧好察木圖。」一邊大步跨了出去,老遠聽見他大聲吩咐:「來人,送達瑪活佛去休息。」又喝道:「賀禮直接送到後殿大妃那裡。」

  牡丹花兒聽著,用鳳知微能聽見的小聲「自言自語」,「我家吉狗兒,度量當真不錯……」

  鳳知微笑了笑,道:「察木圖我抱走了,牡丹花兒,不是我說你,既然你信達瑪活佛,就不要生這麼多嘛。」

  「你以為我想啊。」牡丹花兒注意力被轉移,脖子一梗道,「我嫁給他二十五年,加起來也不過生了八個!呼卓部喜歡多子多孫,庫庫想要很多孩子,達瑪活佛的話我又不敢和他說,自己在中原偷偷找了避孕的藥湯來喝,他以為我不想生,隔段時間便偷偷倒掉,或者換掉我的藥,就這麼防啊漏啊的,藥湯本身也不是很靈光,得,隔三差五便冒出一個。」

  「老王不知道孩子是你……」

  「我只和他說了達瑪活佛預言的前半部分,他以為是劄答闌克死的。」劉牡丹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讓他遷怒劄答闌,卻也不想讓他傷心……」

  所以就這麼一直瞞他到死,自己承擔著那個預言所帶來的全部苦痛?

  鳳知微望著劉牡丹,有點迷惑這世上怎麼有這樣寵慣丈夫的女子?這麼想著突然便有些怔怔,覺得庫庫老王實在有福氣的很。

  「你可以走了,不要在這裡東拉西扯。」牡丹花兒反倒催她,「我不和心神不定的人說話。」

  鳳知微有點尷尬的笑了笑,出了門去,將察木圖交給王庭裡的奶婆子,又催顧南衣去睡,顧南衣認真的看了她半晌,道:「莫哭。」

  鳳知微默然,勉強笑道:「好端端的哭什麼?」

  「你心裡。」顧南衣指指她的心。

  鳳知微沉默立在黑暗裡,草原冷硬的風吹過來,花香卻依舊柔軟,混雜著對面男子青荇般潔淨的氣息,有種溫暖的熨貼。

  半晌她輕輕笑了下。

  顧南衣突然伸手,撫了撫她的發,動作有點生硬的將她攬了過來,在背上拍了兩下。

  那手勢,和哄顧知曉睡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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