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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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疆域,風雨水土,縱然終將歸我所有,只怕我尋回的也不是原先的你,茫茫黃土,浩浩大雪,長熙十三年最後沉重的一頁,碾碎的到底是誰的灰,誰的骨。 「……你生長于內地中原,想必不慣草原飲食……」 ……那一日祠堂呼聲如潮,她穿山遠奔而來,長袖善舞解祠堂之危,然後如一抹輕雲般倒在他懷。 那一次暗室裡他跪在她身前,親手靜靜為她擦身,懷一腔寂寥悲涼,以為從此一切回到原點,歸於陌生。 那一次終於離了她身側,行軍到溪塔,於浩蕩蘆葦蕩之前采了羽擷了風,要和她同聽風的聲音。 那一回安瀾峪過海,在空明寂靜的起落濤聲裡,將珊瑚慢慢粘上信封,想著以為失去她那一刻亦如海水倒傾,於是再次徹夜不眠。 那些夜裡靜靜摸黑寫著信,想著她會用什麼樣的動作和方式藏信,于月明星稀萬簌俱寂的沉靜裡默然歡喜。 那一天將裝滿信封的盒子交給燕懷石,聽出他語氣裡不能掩飾的輕快喜悅,忽然也覺得天地光明,長風寧靜。 卻原來。 最近的距離,只不過是為了拉開時更加猛烈而遙遠。 一路轉折,起伏不休,到得今日,當真不過這灑金箋上,不痛不癢幾句話?當真不過是楚王殿下對順義大妃,隨時可以拿出去公諸天下的平平問候? 他突然停了筆。 抿了唇。 隨即颯然走筆,落筆極快,一句一頓,突化作滔滔流水。 「知微,那一日帝京大雪,足可埋膝,我在安平宮偏殿外徘徊良久,聽說你曾於此盤桓一夜,偏殿外矮樹上有零落的指痕,可是你留下?你可是當時將那樹當成了我?當成我也無妨,為何不等到我到來,用你的手指親手掐緊我的咽喉?我操刀于路,滅你兩條親人性命,你只拂袖而去,避到草原天涯不見,這實在不似你的性子。 知微,有些人命中註定阻著你,走遍天下也躲不了,或許你不想躲,只是想著韜光養晦,或有一日也橫刀于路予我一擊,那麼千萬莫讓我等太久,魏知的封賞升職文書,還在我抽屜裡等你。 你也曾承諾在路的那邊等我,那路如今被拉得太遠了些,但再遠的路,只要願意走下去,總有走到的一日。 那只裝滿信箋的盒子,想必或被你踐踏於馬蹄,或被你付諸於流水,也無妨,那字寫得著實有些難看,有閑的時候我會一封封重寫,溪塔蘆葦,安瀾珊瑚,連同閩南鳳尾木,都不是世上獨一份的東西,真正獨一份的,是一生裡不可或忘的某段相遇裡的心情。 我不知道你將那心情收藏在了哪裡,我在我這裡,等你親手來挖了掏了去。 記住,莫讓我等太久。」 信封封起,加火漆封,連同那只精巧封閉的禮籃,靜靜放在桌上。 他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面對著那信,靜靜看日光透過簾幕一點點走盡格子窗,再換了如霜的月光,淡霧般的鍍在淺綠的信封之上,將字跡一點點模糊的洇去。 風在屋簷上,將寂寥的曲子低唱,帝京之夜,如此深長。 *** 帝京之夜如此深長,有人從日到夜,為一封信輾轉起伏。 草原的日光卻明亮而燦爛,王庭人群歡慶如海,裹挾得人忘記悲傷。 赫連錚抱著鳳知微驅馬而下,隨即陷入人群的海洋,掙扎了好久才到達王宮門口,赫連錚已經渾身掛滿了荷包腰帶和各式吃食,連鳳知微懷裡都被扔上了油膩膩的糍粑。 一轉過人群,鳳知微就一掌拍在赫連錚胸前,手法巧妙,拍得赫連錚手一松,鳳知微已經飄然落地。 她理理衣襟,看也不看赫連錚一眼,轉身就走。 「哎哎你生氣了嗎?」赫連錚趕緊跟著來拉住她袖子,「別,別嘛,小姨,小姨,下次我不了。」 他每次一心虛就喊她小姨,鳳知微無可奈何轉過臉來,道:「你可記住了?」 「我那是情不自禁。」赫連錚目光發亮,仰首看著草原分外高遠的天空,「知微,我終於從帝京回來,天知道我有多麼討厭帝京,死氣沉沉,所有人都戴著面具,所有人都活得不由自主,所有人說的話你都只能信三分,還是草原好啊,天都比帝京高些,知微,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歡喜。」 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歡喜。 鳳知微眉睫微微一顫,一瞬間笑得有些淒涼——我知道,我知道,可惜你便是想把可以裝滿整個草原的歡喜分享於我,我也沒有地方去放那些歡喜了。 那裡,心的地方,只有長熙十三年帝京的第一場雪,悠悠飄落,永無止歇。 「好熱鬧!」身後歡快的呼聲傳來,淳於猛帶著護衛興奮的跟過來,大聲道:「呼卓部的姑娘我喜歡!明兒討個做老婆!」 「難道你不回去麼?」鳳知微笑笑。 淳於猛倒瞬間斂了笑容,鳳知微愕然盯著他神情,道:「你真的不想回去?怎麼可能,你淳于家是楚王親信,你回去,挾南海和此次護送功勞,楚王一定會給你安排重要實職,前程似錦,可不要放棄。」 這是她離京以來第一次主動提起寧弈,說起那人,心裡便似突然塞了一團火燒雲,亂而微痛。 「我在草原邊界收到了殿下的快馬傳書。」淳於猛道,「他說我是武將世家出身,軍功才是最實在的東西,與其回京在長纓衛慢慢熬,不如趁目前對越戰事需要補充將領之際,直接補入前方大營,他讓我考慮,我已經決定了,這邊事情一完,我就要前往榆州大營,先做個參將,我一切聽殿下安排,殿下從來都不會錯的。」 鳳知微默然不語,半晌慢慢笑了一下,道:「是啊,殿下從來,都不會錯。」 淳於猛望著她的神情,一瞬間有些心悸,想說什麼,卻覺得無法張口。 那邊,嘎嘎嘎的牡丹花兒已經從人群裡擠了出來,一把拉過鳳知微的手,笑道:「快快快,我們來參觀布達拉第二,我給你準備了正宮,等下我就搬出去。」 「不用了。」鳳知微被她拽著走,「我隨便哪間屋子住就可以了……」 「要的要的。」牡丹花兒就差沒在平滑的白石地面上滑起來了,「我早早就叫人把屋子挪出來了,你直接住就可以了,瞧瞧我給你佈置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的哈哈……」 鳳知微心想就你那眼光我會喜歡才奇怪,牡丹花兒已經一路呱噪下去,這女人上下嘴皮子每天高速運動,從來也不會覺得累,「你好好休息,吉狗兒接王位的儀式不是立刻就有的,要等達瑪活佛來請了神,一切順利才可以,正好也讓達瑪活佛給你看看命,嘻嘻當年我就是被那老傢伙一眼看中,庫庫才堵了那些族長的嘴立我為大妃……」一邊嘴皮子不停一邊七拐八彎的進了宮,不停的對護衛揮手叫他們讓開,走了好遠拐過一處回廊才推開一扇門,笑道:「當當當當!」 鳳知微凝目一瞧,確實也被「當當當當」的給砸了。 真是……喜慶啊。 滿目的紅,紅床紅帳子紅被子紅瓶子紅氈毯紅壁畫,紅得鮮豔熱烈,一大片一大片的攢在一起,看得人頭暈眼花血脈都似要砰砰跳動,這還不算,更痛苦的是所有的紅色物品上都有圖案,不管東西是否草原風格,圖案一定是中原的鴛鴦戲水,鴛鴦戲水也罷了,偏偏還要畫蛇添足畫上朵牡丹花,畫牡丹花也罷了,偏偏鴛鴦戲水是綠色的,牡丹花是黃色的,畫在大紅的各式物件上,令人看了四肢抽搐精神崩潰。 「好看吧?」牡丹花兒洋洋自得,「鮮豔!喜慶!精神!興旺!我想了好久的搭配!」 確實,這麼詭異的搭配,真難為牡丹花兒想得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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