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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明纓。」那人開了口,語氣不辨喜怒,「細算起來,十五年沒見過你了。」

  鳳夫人站起來,鎖鏈輕響裡姿態不卑不亢,向對方行了個禮,「是,陛下。」

  「上次見你,還是那年你得勝還朝的慶功宴上,」天盛帝靜靜看著伊人眉目,目光很遠,似在記憶中搜尋當年那明豔剛烈,英氣逼人的女子,「當時有世家小姐譏你不似女子,無閨秀之風,你一怒擲杯當朝賦詩,朕……一直記得很清楚。」

  鳳夫人淡淡笑了笑,「明纓謝陛下厚愛。」

  「你是當朝女帥,功勳卓著的一代女傑,你年青時對我天盛居功甚偉,」天盛帝語氣沉沉,遺憾深深,「為何後來竟會助紂為虐,相助大成餘孽?」

  鳳夫人默然不語,良久一笑道:「都是冤孽。」

  天盛帝沉默了下來,兩人遙遙隔著鐵牢各自不語,一個在一懷沉靜而冰冷的決心裡等待著最後的結局,一個在不解和迷茫中恍惚,仿佛看見多年前那英氣勃發的女子,于金殿之上一抬手金杯飛擲,聲音琅琅。

  「臣不敢與此等庸脂俗粉同堂獻藝,汙我天朝顏色!」

  彼時那女子鮮亮如彩屏,照亮那滿殿蒼白,從此後那抹顏色便留在了記憶裡,直到今日再次重溫,才恍然驚覺時光的冷凝與無情。

  遠去的歲月如故紙,被久沉的濕霾粘連在一起,掀不動此刻沉重的心情。

  很久以後,天盛帝終於再次開口:「鳳知微在哪裡?」

  鳳夫人似是震了震,半晌道:「前不久她得了天花,出京養病,現在想必已經回京。」

  她回身,望望熟睡的鳳皓,突然落下淚來,一直堅持著的巋然不動似被這句話給徹底摧毀,衣袂一掀已經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纓知道您不會放過知微,明纓只求……只求能與她共死……」她眼角一滴淚欲墜不墜,看得人心欲沉不沉,「……還有,皓兒無辜……求陛下放了他……」

  天盛帝默然不語,半晌卻冷哼一聲。

  鳳夫人低著頭,手指摳在鐵縫裡,指甲隱隱出血。

  「砰。」

  一個小小的包裹扔在她面前,天盛帝的聲音裡有了怒意,「明纓,你到此刻還想瞞我?」

  鳳夫人翻開那包裹,將裡面東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越看越臉色死灰,勉強鎮定著將東西收好,磕頭道:「明纓不明白陛下意思。」

  「你還真是對大成莫名其妙的愚忠!」天盛帝怒喝,「竟玩這種聲東擊西李代桃僵之計!」

  鳳夫人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咬著下唇,強聲辨道:「陛下,您上當了!」

  「朕不會蠢成那樣!」天盛帝怒不可遏,「鳳皓為什麼會還有一個玉鎖片?那上面生辰八字為什麼不同?為什麼還會有大成暗記?他明明是你收養的孩子,你為什麼要說是親生?金羽衛找到的穩婆,將線索直指鳳知微,但那個穩婆為什麼會暴斃?朕告訴你,朕找到了當年大成的末代宮妃,指證了當初逃走的是個皇子,而且朕也已經找到了真正當年給你接生的穩婆,鳳知微才是你的親生女兒,鳳皓是養子,而且,他比鳳知微大!你給他常年掛的金鎖片,將他的生辰八字都改過!」

  鳳夫人臉色大變,脫口而出,「知微是我親生?不可能!當初我那孩子落草就死了……」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臉上露出霹靂震驚的神情,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渾身猛烈顫抖起來。

  「果然連你也是被人騙了!平白為他人做了擋箭牌!」天盛帝看著鳳夫人神情,越發肯定自己推斷,「朕還以為你中了什麼蠱,竟然寧可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換大成餘孽的生存,還想丟下她,自己帶著鳳皓劫獄逃跑,原來,原來如此!」

  鳳夫人「啊」的一聲,眼淚瞬間無聲的流了滿臉。

  天盛帝望著她淒切神情,想著她竟然被矇騙了十幾年,險些拿自己親生女兒代人去死,心不由軟了軟,然而又想到就算她被騙,犯下的也是皇朝最忌諱的大逆之罪,心中一痛又一絞,生出些煩躁,冷聲道:「朕不知道你還護著鳳皓做什麼,難道你還指望著活著出去,將來鳳皓給你個太后做做?」

  「陛下……」鳳夫人一個頭重重磕在塵埃,「您目光如炬,明纓什麼也說不得,只是容明纓替皓兒再說一句……那孩子什麼都不知道……除了那血脈,他什麼也不是……金羽衛想必調查過他,他就是普通人家養大的普通孩子……他,他什麼都不會做啊陛下……」

  「斬草不除根,必將為害己身。」天盛帝冷然道,「明纓,這是十多年前你率軍追殺大越殘軍時,對朕說過的話。」

  鳳夫人重重一震,終於伏地痛哭。

  「當初那個組織,現在在哪裡?」天盛帝默然良久,問。

  鳳夫人搖了搖頭,「陛下,您也知道,當年他們被太子率軍千里追殺,又被楚王攔截于千蹤穀,群軍覆沒……就連皓兒,也是明纓當時在穀中撿到的,一時心軟,予以收留,這麼多年,那組織的人從沒出現過,如果真的有人還活著,早就該出現在我們身側……可這麼多年,我們過得怎樣……想來您也清楚……」

  天盛帝怔了怔,想起秋明纓母子三人十幾年來的艱辛,心中也動了動,沉吟不語。

  鳳夫人趁他分神,向後退了退,拍開了兒子的睡穴。

  鳳皓懵懂著醒來,一醒就大叫:「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別殺我別殺我!」眼神驚恐,顯見是做了噩夢。

  「乖兒。」鳳夫人將他攪在懷裡,閉上眼睛。

  天盛帝沉在鐵牢上端的暗影裡,默默看著席地相擁的母子,半晌,默然轉身。

  「乖兒……」鳳夫人沒有回身,始終閉著眼睛抱著鳳皓,眼淚滾滾而下。

  「別怕……」

  一日前。

  鐵牢前的光影那麼短暫,日頭起來或降下,落在牆面上,也不過手指長的光影。

  鳳夫人盯著那光影,面無表情,似乎只想抓緊時間多看一眼那人間的光,害怕錯過了便永難追尋。

  鳳皓扒著鐵欄對外張望,不住道:「娘我昨天醒來看見有人出去,他們問過了是嗎?那什麼時候放我們出去?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快了。」鳳夫人淡淡道,「就快結束了。」

  「那太好了。」鳳皓眼中閃著歡喜的光,「娘你放心,我出去一定會救你!」

  「你是好孩子。」鳳夫人對他微微一笑,「娘相信你。」

  鳳皓拉著沉重的鐵鍊,嘩啦啦響聲裡對鳳夫人撒嬌,「太重了,我都沒法睡覺。」

  「就快好了。」鳳夫人將那沉重的鎖鏈捧在手裡,幫他減輕分量,「就快好了。」

  有沉重的步聲傳來,階梯盡頭,出現幾個人影,赤甲金羽,神色冷肅,前頭兩人,手中捧著兩個託盤。

  「是來放我的人嗎?」鳳皓大喜,沖過去晃鐵門。

  鳳夫人身子顫了顫。

  「哢嗒」十三聲機簧連響,精工密制的重鎖打開,當先兩人棒著託盤進來。

  第一個託盤上,是一杯酒。

  第二個託盤上東西多些,有一顆藥丸,還有一套宮裝式樣女子衣裙。

  「夫人。」當先一男子語氣平板無波,「陛下說,您看了就會明白,並請你親自請酒。」

  鳳夫人目光,緩緩在那宮裙上掠過,最終停在了那杯酒上。

  她眼神裡一片黝黑,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整個天地的光,都已經被藏在了她心底,不願被任何人照亮。

  良久她慢慢起身,起身時,金羽衛隱約覺得似乎聽見她骨骼發出的格格聲響。

  她慢慢走到第一個託盤前,端起了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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