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看來靈丹妙藥,首飾筆猴之類的猜測,都將破滅了。

  底部那條縫,窄窄長長,鳳知微看著那寬度,心中一動,將手指探了進去,隱約摸著果然是信箋之類的東西,很多,都豎插在裡面,還有些別的,擠在出口,沒法子一次性抽出來,只好先抱在懷裡使勁晃晃,將裡面擠在出口的東西晃散。

  「啪嗒」一聲,一封信箋落了下來,淡綠封面,印金色曼陀羅花,信封的紙質很特別,有點滑,很硬挺。

  鳳知微抿著嘴,望著那信,忍不住要笑,這人,真是想得出的法子!

  然而又微微有些失望——這盒子裡既然是信,那麼想必便沒什麼驚喜了,寧弈眼睛不方便,自己是寫不了的,而由人代寫,大概也就是公事吧。

  她怔怔看了信箋半晌,慢慢伸手拆了,剝封口的時候很仔細,像是生怕毀壞信封。

  ***

  月白色熟羅壓紋紙上,墨蹟深深,鳳知微還沒看內容,便「撲哧」一聲樂了。

  那叫個啥字呀。

  起先都是一團團的墨團,根本辨不清字跡,慢慢的才好些,而那字跡歪歪斜斜,雖然看得出構架漂亮功底深厚,形狀卻難看得很,每個字的底端,都微微拖平,更是看著說不出的彆扭。

  然而瞬間鳳知微便斂了笑意。

  這是寧弈的親筆。

  她認得他的字,雖然此刻面目全非,但也依稀辨認得出,也正因為是面目全非,她知道這些字,都是他深夜在營帳中,一字字親筆寫下。

  天知道他眼睛不方便,是怎麼摸索著寫信的,看那每個字底端的拉平,想必怕自己跳行,用橫尺給壓住寫的。

  輕輕呸了一下,鳳知微嘀咕:「這麼難看的字,虧他好意思拿出手。」語氣雖然嗔怪,眼神卻是在笑。

  她將油燈撚亮點,眯著眼睛湊近去,仔細的讀。

  前面的墨團兒,她想應該是她的名字。

  「……微,我這信字寫得怎樣?我可是拿軍報先練了好久,寧澄總是不明白我要做什麼,等到我謄的軍報他說他能看清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可以寫信給你了。

  大軍今日剛剛開拔,出豐州城三十裡外紮營,和帳中將領議事一直到戌時,將領分成兩派,爭執不休,老成的是南海將軍那一派,中規中矩,建議先鋒先行,中軍壓上,作風力求穩妥,激進的是急於立功的新任閩南將軍那一邊,都在請纓率精英輕騎突進,過麻峪關兩路包抄,攻常氏個措手不及,兩邊吵得厲害時,我想著你若在,該是個什麼主意?以你平日的陰壞,估摸著便是個聲東擊西暗渡陳倉的法子,所以我令南海將軍率騎兵先攻樂都縣,以閩南將軍一萬人馬伏於必經之路壩河,待常氏回軍予以伏擊,打散建制後三路包圍,你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

  不過還是不要操心這些事,閩南必將收復於我手中,你且好好將養要緊。

  今日路過鳳尾縣,這裡有一種鳳尾木,木質緊密細膩,紋路精美,用鳳尾葉汁染了,是一種青翠幼樹才有的淡綠色,十分美麗,我命寧澄去做個盒子來,畫了樣式給他,他倒是很快給做了來,卻自作主張加了個金搭扣,說是聲東擊西迷惑敵人之計,我讓他滾,回帝京聲東擊西去。

  帳外更鼓四聲,就此擱筆,見字如晤,千萬珍重。」

  鳳知微將信讀了四遍,仔仔細細疊起,看了看那搭扣,啼笑皆非,又罵一聲,「什麼陰壞陰壞的?你才是!」

  她舉著信四處張望,覺得藏哪裡都不合適,想了想,將信又塞回了盒子縫裡,抱了一陣胡亂的搖,搖一陣,啪一聲又掉一封。

  鳳知微忍不住便要笑,覺得仿佛回到幼年,和弟弟上街去摸糖子兒,小販也用個盒子,當然沒這個漂亮,設了些簡易機關,轉一轉,便出來一個圖,紅色的是大糖球,黃色的是小糖球,綠色的是糖稀。

  她手氣不好,回回都是糖稀。

  如今手氣可好了麼?

  拈起信封,抬頭上標了個「三」,鳳知微愣一愣,隨即想起這信可能是按順序放的,給她這一塞,想必亂了。

  亂也有亂的意思,她笑笑,打開。

  「……知微,今兒行軍到溪塔,宿營地不遠處有個蘆葦蕩,極大極浩蕩,寧澄說蘆葦很美,風過招展一色,望去如浩浩白海,我站在蘆葦蕩邊聽了聽,竟仿佛聽見海潮之聲,有鳥兒從蕩頂掠過,鳴聲清脆,落了一根白羽在我袖中,我命寧澄去采了最大最美的那根蘆葦,將鳥羽和蘆葦隨信附上,但望你也能聽見風的聲音。」

  信上粘著一根潔白的羽和一枝微微有些發黃的蘆葦,在油燈的光芒裡閃爍著淡淡的熒光,鳳知微手指輕輕的撫過細膩的羽和蘆葦淺淺的絨,想著蘆葦蕩邊那個清雅而華豔的男子,想著潔白的鳥掠過他烏黑的眉尖,想著風卷起他衣袂,淡金色的曼陀羅張揚綻放在風中,想著那些飄蕩如雪花的蘆葦,撲入他月白的衣袍,漫天裡燃著白色的火。

  她的笑容也越發輕輕,像那一幕美麗的圖景,夢般開放在心的天幕裡。

  搖一搖,掉一封,信封抬頭,「七」。

  「……知微,今日自安瀾峪過海,為免驚動趁夜而行,一整夜濤聲起落,聽起來空明而寂靜,船身起落搖晃得人微微發醉,有倦意,卻又睡不著,總是想起祠堂那天,百姓的呼聲也和那潮似的生滅不休,然後你倒在我懷裡,仿佛海水突然便倒傾……於是更加睡不著,起來在甲板上喝了半夜茶,並將某個鬼鬼祟祟跟在一邊的人推下海,告訴他不采到一枚極品海珠不准上來,第二天早上他上來了,珠子沒有,交上一枚小珊瑚,只有半個指頭大,說是無意中發現的,天生的花朵形狀,品質雖不太好,模樣卻奇巧,是天地造化之工,比一百顆海珠都珍貴……這個人油嘴滑舌不用理他,珊瑚隨信附上,你看著好便好,不好,照樣踢下海。」

  信角,果然粘著一枚小小姍瑚,朱紅色,光潔滑潤,辮蕊層層,竟然真的是一朵花形,仿佛是牡丹,惟妙惟肖。

  確實比一百顆海珠都珍貴。

  鳳知微用溫水泡軟信箋一角,小心翼翼將珊瑚剝了下來,找了個盒子放好。

  搖一搖,掉一封。

  這回是個「二」。

  「……知微,我想著你定然舉著信不知道藏哪裡好,以你那個多疑的性子,既怕被人偷了去,又怕被顧南衣拿去包胡桃殼子,所以你最有可能是將信重新塞回盒子,最後我安排好的順序定然會被你打亂,不過這樣也好,很多事情,因為未知而顯得更美好些,比如你在取信的時候,就會想,這次掉的會是第幾?」

  是的,因為未知而美好,每次都會掉下一封,每次都不知道這次掉下的,會是哪一天的心情記錄,便是猜著這些,也是快樂的。

  不過這人真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啊,連她怎麼藏信都能猜得一點不錯。

  「……知微,用你的辦法果然是對的,咱們和常氏首戰告捷,士氣大振,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便回來,你說過,等我一起回京,可不許先跑,誰先跑,罰誰這輩子再見不著誰……」

  什麼我的辦法……鳳知微眼波流動,這人真是顛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聲東擊西的詭計,偏要賴到她的頭上。

  「……知微,秋風一陣涼過一陣,夜寒吹角連營,巡營時已經得穿上大氅,你記得晚上出門不要忘記穿厚衣裳,上次我給你把脈,那場惡病是寒疾,所以你得注意穿暖和些,不要再次引發。」

  他那不方便的眼睛,還要巡營麼?鳳知微將信在手中輕輕撫摸,眼神在燈光下粼粼閃爍,想著燕懷石帶去的藥,不知道寧弈用了沒,燕懷石送糧到了大營便立即趕回,用藥效果這盒子裡的信一定沒有提到,改日還得自己去信問問。

  想著那人的信一封封一封封,字字殷切,卻不提要自己回信,不由挑了挑眉。

  呵,她當然也不會回信,不過作為提供解藥者,問下病人的病情,這個很正常吧?

  鳳知微為自己找好了理由,一本正經的收好了信,盒子裡的信應該還有,但是她不打算一次性倒個精光,這麼溫存而美好的心情,那麼奢侈的揮霍乾淨,實在是一種浪費。

  夜深人靜,路途羈旅,心事惆悵,萬事纏身……這些時刻,都不妨抱出盒子,拍一拍,搖一搖,然後倒出欣喜的期待和美好的心情。

  留著,在以後的長長的日子裡,便會存了個甜美的寄託。

  她鋪開信紙,濡筆磨墨,趴在桌子上寫信。

  「……寧弈,這些信現在你也見不著,總得等你眼睛好了之後再給你,嗯,我要問問你用了藥眼睛可好了?——我知道這是廢話,等你能看見這信,必然是好了的,所以這句問話你當沒看見吧。

  珊瑚收到,很美,像一朵小小的牡丹花,你說是鑲戒指還是做珠花?雖然我也許很難有用上的時候,但是看著也是很好的,鳥羽很白,蘆葦很漂亮,我想我們回京時,也會路過那片蘆葦蕩,到時候我想親耳聽聽那蘆葦蕩在風中如海潮一般的聲音,或者也會有只鳥落羽在我衣襟,嗯……你願不願意一起再聽一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