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知微,你看。」他平靜的道,「這樣的事情,你不生氣,我不心虛,你我都不那麼容易墮入世人常犯的錯誤,然而你不覺得這樣也是一種悲哀?永遠審慎,永遠冷靜,永遠先判斷再行動,連想歇斯底里的哭一次鬧一次徹底的拋卻一次,都不能。」

  鳳知微默然半晌,笑道:「你又在開玩笑了,真要鬧起來,你開心?」

  「不,不是這個意思。」寧弈歎息著,將她的手掌緩緩靠著自己的臉摩挲,「知微,我突然很希望,你是簡單的女子,和世上千千萬萬普通女人一樣,會在被羞辱的時候發怒,在被背叛的時候激憤,在失望的時候鬧,在受傷的時候,哭。」

  鳳知微又靜了靜,她的手指在寧弈臉上,指下的肌膚溫暖而熨帖,心卻如此凸凹不平,有山川之險。

  屋內黑暗沒有光線,她的眸子卻有奇異的亮,她靜靜看著寧弈,一瞬間眼神翻湧。

  兩人在暗室靜默相對,他溫暖的呼吸拂在她掌心,淡若春柳柔如春風,然而那短暫的溫暖過後,便是微微的濕涼,那點涼意在深秋的夜裡久久不散,似要透進骨子裡去。

  良久,鳳知微將手指輕輕抽出。

  「我終有一日會做這樣簡單的女子。」她語聲溫柔,笑容卻有幾分清涼,「可簡單的女子只適合簡單的男子和簡單的生活來配,到那時,我希望有一間小屋,幾畝良田,還有一個合適的簡單的人,在我被羞辱的時候站出來替我擋下,在我被背叛時操刀砍人,在我失望時和我共向爐火慢慢哄我,在我受傷哭泣時不耐煩的罵我,然後抱住我任我哭。」

  寧弈沉默下來,他的手指搭在床沿,指尖蒼白。

  「今天的事情,很無稽。」半晌他道,「但人的一生,總有為了某個明知不可能的念頭還要去犯傻的時刻。」

  「不過那也不是犯傻。」他慢慢睡下來,合上眼睛,「我終於確定了……」

  確定什麼,他沒說下去,鳳知微也沒問,幫他脫了靴子外裳,寧弈很疲乏的樣子,閉上眼睛揮手讓她出去。

  鳳知微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寧澄無聲無息進來。

  「三天之內,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寧弈不看他,閉著眼睛。

  「啊?不要啊。」寧澄大驚,「少了我保護你怎麼行?」

  「少了你攪事我才安寧。」寧弈不理他。

  寧澄翻著白眼,半晌道:「那女人太難纏了,我這是對症下猛藥。」

  「你根本摸不清她的症候,下什麼藥?」寧弈懶懶的道,「少自作聰明。」

  「要我說,廢了她武功,派人伏殺了顧南衣,趕走赫連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抬轎子抬進府,不就完了?」甯澄覺得主子在這件事上實在不明智啊不明智。

  「那你等著她進府三天后收屍吧,她的,或者是我的。」

  寧澄不服氣,「我可不是白吃乾飯的。」

  「不要小看鳳知微。」寧弈淡淡道,「她所有的溫柔忍耐都是表像,那只是因為她不喜歡咄咄逼人平白樹敵,一旦到了她的底線,她骨子裡的狠辣絕然,你十個寧澄也比不上。」

  寧澄還想說什麼,寧弈已經道:「出去吧,記得,三天。」

  甯澄悻悻離開,寧弈突然又道:「給京中發信,用密衛渠道,就說無須動作,等我回京再說。」

  寧澄回頭看看他,寧弈沉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甯澄默然回到自己屋裡,鋪開紙先寫了寧弈交代的話,想了想,在信的後半截認認真真寫:「王心已亂,弟甚擔憂,先生大才,必能自決。」

  寫完他慢慢疊上信封,燭火裡,一抹古怪而決然的神情。

  ***

  一夜喧鬧,隔屋燕懷瑩一直在發瘋般的哭鬧,要見楚王要見鳳知微,鳳知微根本不理她,命人堵了她的嘴捆翻往床上一扔,換了個安安靜靜睡了下半夜,只是睡得不太安寧,似乎一直在做夢,夢裡寧弈遠遠站在金鑾殿上,對她說知微知微人生裡無數為難,我們都做不了自己。

  醒來時她對著帳頂發了半天呆,心想寧弈這人真可惡啊,真的只有在夢裡才肯和她說真話。

  洗漱起床,顧少爺已經在她門口吃胡桃,昨晚她騙顧南衣說要去揍甯弈,顧少爺滿意的放她離開,今天一早看見她就道:「撒謊。」

  鳳知微心虛,道:「打了,不在臉上,你看不見而已。」

  這話說出來更心虛,覺得似乎還確實是這麼回事。

  吃了早飯,鳳知微準備去布政使衙門正式談船舶事務司的建立事宜,燕懷石和世家幾位頭面人物匆匆趕來請安,燕懷石已經知道昨晚燕家送妾的事情,臉色很不好看,燕家那幾位頻頻向寧弈屋子張望,眼神期盼。

  「燕兄。」鳳知微談了幾句閒話,漫不經心的道,「承蒙殿下抬愛,昨晚賜了一個美人給兄弟做妾。」

  燕懷石一怔,隨即眼神狂喜,笑道:「是嗎,那麼恭喜魏大人了。」

  燕家幾人相顧失色,半晌試探著問:「恭喜大人,是殿下隨身侍候的京城美人嗎?」

  「各位真是貴人多忘事。」鳳知微自如一笑,「我們來的時候,身邊哪有女人?不就是昨夜燕家送來的嗎?」

  燕家人露出五雷轟頂之色,其餘世家家主卻不知道其中關竅,以為燕家送了女人,得了欽差大人歡心,紛紛面帶嫉妒之色恭喜,燕太公僵著一張臉道謝,拱手時手指都在發抖。

  也有人看出不對勁,私下使個眼色去查探,以這些人的耳目能力,不出多時,燕家舍血本送出大小姐做妾,卻被楚王賜了下屬的事兒,便將傳遍豐州。

  這一下實在太狠,打得燕家上下魂不守舍,連該說什麼都忘記了,鳳知微冷眼望著,也不和他們多說,自起轎,帶了青溟學院的二世祖們,去了南海布政使衙門。

  顧南衣和寧澄也陪她去,甯澄老大不樂意——寧弈不是南海道欽差,不方便直接參與船舶司經辦事務,便把他給打發出來,說是給鳳知微做護衛,其實也就代表了楚王,有為鳳知微撐腰的意思,寧澄覺得他堂堂楚王愛將,卻得給一個三品官做護衛,還是個他看不順眼的三品官,實在是對他的莫大侮辱。

  鳳知微也不想身邊多出個活寶,昨夜的事她後來也算明白了是寧澄搗的鬼,哪裡還想多看他一眼,然而他們都拗不過甯弈,殿下說了,不帶寧澄,那要這個廢物幹什麼?滾回京去。

  鳳知微不能害寧弈身邊第一高手滾回去,只好任他在自己轎子側,和騎馬的顧南衣搭話。

  她原本沒在意什麼,閉目假寐,聽著聽著便覺得不對勁——寧澄似乎正在試探顧南衣身份來歷。

  「顧兄武功深不可測啊,」寧澄堅持不懈的叨叨不休,「什麼時候指點我一下……」

  顧少爺用一次性捏碎八個胡桃,來警告寧澄他此刻的不耐煩和憤怒。

  「甯先生。」鳳知微唰的掀開轎簾,「顧兄不愛和人說話,你不要煩他,你還想知道什麼,不妨進轎子來,在下一次性和你說個痛快。」

  寧澄被她叫破心意,一點也不尷尬,道:「啊,不啦,我只是和顧兄一見如故,希望能和他義結金蘭而已。」

  鳳知微似笑非笑看著他,轎簾一放又縮了回去,心想你要有本事和顧南衣義結金蘭,我都可以讓寧弈女裝跳舞了。

  轎子在南海布政使衙門前停下,門口卻空蕩蕩的無人,一問,說周大人連日操勞,臥病在床,現在正閉門謝客。

  問左右參政在否?答曰出門辦公事,要去追查碼頭爆炸一案的兇手。

  問左右參議在否?答曰出門辦公事。

  問各守道在否,答曰出門辦公事。

  又去豐州知州府,答曰今日是官署休息日,不接待來客,知州大人因為任集村出現集體死亡情形,已經趕去處理了。

  鳳知微聽了通判大人滿懷歉意的解釋,只笑了笑,赫連錚和青溟書院的二世祖們哪有鳳知微的好耐心,接連撲空,已經開始哇哩哇啦的大叫。

  「什麼玩意!」

  「故意給咱們吃閉門羹!」

  「去找周希中去!」

  鳳知微坐在知州府前堂,並不離開,任由那通判如坐針氈的陪著,一邊聽二世祖們嚎叫,一邊笑吟吟喝茶。

  茶喝夠了,她才道:「貴署今日雖然休息,但也應該有人在吧?本官有點事務,需要向貴署借點人,這個不難吧?」

  「隨您指派。」

  一大批衙役被叫了來,滿頭霧水等她指示,鳳知微慢條斯理喝茶,淡淡道:「今日既然不辦公務,不如大家都出去散散,知道你們熟悉當地場所風俗,所以請你們來,負責給各位爺指路,爺們要去哪裡玩,你們就帶著,事後爺們重重有賞。」

  衙役們都愣了,學生們都興奮了,姚揚宇奔過來,湊到鳳知微耳邊道:「哪裡都可以?」

  鳳知微瞟他一眼,「哪裡都可以。」

  「真的哪裡都可以?」姚揚宇眼睛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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