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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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臉色都很蒼白,鳳知微扣個扣子還時不時咳幾聲,但是沒人提起,笑意如常。 危機未去,險境當前,一個失明,一個內傷,頭頂有強敵窺伺,前路有陰謀蟄伏——唯因如此,而越發鎮定逾恒。 兩人都是為上位者,都知緊張只會自亂陣腳,一夜奔波,屢屢受傷,身體滿是傷痕,便更需要精神的放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然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都知道對方能做到。 衣服穿好,鳳知微順便撕下一截衣袖,把寧弈撞傷的膝蓋簡單包紮了下,又把自己傷口處理一下,隨即扶寧弈站起。 兩人對望一眼,一瞬間都斂了笑容,寧弈淡淡道:「走吧。」 鳳知微將自己劍上糊了的血跡用草葉擦乾淨,把劍繞在手一伸就能拔出的地方。 「這裡水流是活水,順水流出去應該就有路。」寧弈道,「我估計過不了一會兒,上面的人發現那兩個人始終沒回來,就要派人下來看了。」 「走吧。」鳳知微牽著他的衣袖當先而行,覺得自己的傷似乎好了些,可能先前暈倒時,寧弈要麼給她喂了藥要麼給她渡了真氣。 她不知道寧弈現在的狀況,也不知道中了眼蠱之後都有什麼症狀,但是寧弈的氣色很不好,按說就算酒醉無力,也已經過了好幾天,他現在的虛弱,應該還是那眼盅的傷害。 「你能不能牽我的手。」走了一陣子寧弈在她身後道,「衣袖很容易撕裂。」 鳳知微還在猶豫,寧弈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一熱一冷的手相觸,彼此都顫了顫,寧弈笑道:「咱們倆就看這手,也挺配的。」 鳳知微不理他,卻聽他又道:「等到了皇陵牽在一起,你也不熱了,我也不冷了,更好。」 鳳知微一怔,想了一下才明白殿下又繞著彎子談婚論嫁了,連死了埋哪裡都自說自話的安排好了,一句「誰和你一起埋在皇陵?」到了嘴邊卻又收回,想著那句「皇陵」,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湧起蒼涼之感,仿佛看見高遠的墓室不滅的青燈,巨大的龍棺潔白的玉階,金鑲玉裹的重重棺裡,睡著的會是怎樣的容顏? 而等到自己老去,會埋在哪座墳塋?一生裡諸般種種,到最後寫在誰的歷史裡? 想起和母親的離開帝京的約定,她忍不住便道:「如果我離開帝京,永遠的消失,你會怎麼想?」 寧弈沉默了一會,突然捏緊了她的手,清晰的道:「找到你。」 「如果找不著呢?」鳳知微覺得自己今天有點神神叨叨的,在這個時候偏要問這些有的沒的。 「你走不脫。」寧弈「看」著她,語氣平靜,「天下疆域,風雨水土,終將都歸我所有,你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我的灰,我的骨。」 鳳知微默然,半晌搓了搓手臂,勉強笑道:「陛下,別說得這麼可怕兮兮的。」 寧弈也一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鳳知微望著他,知道自己如果笑起來,眼睛裡也不會有任何笑意,斷崖上淳於的呼聲始終在耳邊回蕩,一聲聲割得人心頭鈍痛,他們都不提,都避過,卻不代表他們會忘記。 兩人順著水流向上走,這裡是一座斷穀,漸漸便入了山中,進了山鳳知微倒放了心,畢竟暨陽山這麼大,對方又不可能大張旗鼓的來搜,兩個人散落在大山中,相對還比先前安全些。 走了一陣,聽見彼此肚子裡都吵得厲害,不禁相視苦笑,鳳知微望望四周,不敢離開寧弈去打獵,道:「和樓上鄰居商量下,勻點東西來吃。」 「什麼樓上鄰居?」 鳳知微指指頭頂松樹,一隻松鼠正歡快的蹦躂而過,寧弈凝神聽著,道:「我覺得鄰居的肉也許更好些。」 「那你去和它商量,割肉獻王吧。」鳳知微似笑非笑,「下官人笨口拙,做不來。」 「你這女人好嬌情。」寧弈嗤笑她,「殺人如切菜,殺只松鼠卻捨不得。」 「人之惡勝於畜。」鳳知微淡淡道,「牲畜很少會無緣無故挑釁你,背叛你,踐踏你,傷害你,但是,人會。」 寧弈斜斜瞄著她,漂亮的黑眼珠子瑩潤得像浸在水銀裡,隨即一笑推她,「鳳公公還不去采松果,等你說教完,本王已經可以進皇陵了。」 鳳知微白他一眼,自去爬樹,寧弈靠著樹等著,不斷有細小的松針落下來,拂在臉上微微的癢,他揚起臉,「環視」著四周,雖然看不見,也能想像到這秋日山林的美,山巒疊翠碧色連波,林間一層綠來一層黃,地下落葉如赭色厚毯,午後的陽光自樹端掠過去,樹冠燦然如金。 而那纖細的女子,正在他頭頂忙碌,他能感覺到樹身微微的震動,枝葉嘩嘩的響,她在輕言軟語和一隻松鼠打著商量,商量著掏光它的老窩,那只好運又倒黴的松鼠在她的如簧之舌下節節敗退,鼠竄而去,把自己的貯藏室留給山大王掏摸。 那窩在一根粗枝的頂端,他聽見她膽大的從一根細枝爬過去,踩得枝葉悠悠的晃。 他突然便起了玩心。 向前一步,算准地方,他「啊」的一聲驚呼,隨即一腳蹬在樹上。 一腳蹬上去才想起自己腳扭了,鑽心的疼痛,這回真的又「啊」了一回。 鳳知微聽見這兩聲「啊」心中一驚趕緊向下看,不防樹身搖動,腳下又是細枝站立不穩,也「啊」的一聲驚呼,撒了滿手的戰利品栽下樹去。 正中寧弈下懷。 也正落寧弈之懷。 早已等在正確位置的寧弈,一伸手將鳳知微接個滿懷,悠悠道:「美人投懷豈可不納乎?」 鳳知微落在他懷中便知道自己上了當,怒從心起,一推他道:「昏君在上不如刺之乎!」 寧弈給她推得向後一靠,踉蹌靠在樹上,雙臂卻沒放開,在她耳邊不急不忙道:「那便刺吧,我等著。」 鳳知微一抬頭只覺得他容顏近在咫尺,眉目清雅又光豔,有種奇異的令人暈眩的力量,而語氣輕而游離,像這山林晨間的霧氣,看不見摸不著,卻遊絲般幽幽纏著。 她心中一顫,趕緊將臉一讓避開,抓起一把松針,喝道:「刺!」 寧弈「哎喲」一聲鬆手放開,微微喘氣笑道:「還真刺了,好狠的女人……」 鳳知微不理他,撿起散落的松果,遞給甯弈,寧弈不接,靠著樹懶洋洋道:「咬不動。」 這不是要自己給他磕麼?鳳知微涼涼的提醒他,「殿下,你傷的是眼,不是牙齒。」 「你沒聽說過眼蠱之毒麼?」寧弈的神情實在令人難辨真假,「據說這是地底幽冥之蛇燭九陰的後代,一雙眼睛直通幽冥,自出生起以萬毒和童女眼珠為食,成年後為萬毒之宗,更因死者無限怨氣凝於一身,所以中者必失明,且七竅漸漸失能而亡,所以我牙齒不好是應該的。」 鳳知微狐疑的望著寧弈,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沒這麼慘,但是這人眼睛瞎了不也居然一聲不提,還是她自己發現的,這麼一想便有些心軟,歎了口氣,不厭其煩的將松子一顆顆咬開。 對面那大王閑閑的等著享受現成的松子仁,還沒忘記提醒她,「小心別沾上口水啊。」 鳳知微氣結,接連咬碎了幾顆松子。 一小把松子暖暖的放在掌心,散發著清香的氣味,有些濕潤,寧弈低頭「看」著,一直為失明而有些憂煩的心情,突然漾出些微的歡喜,仿佛這瞎似乎也不是瞎得全無好處。 一切用心來感知,那景色就更美,聽她的呼吸就更清晰,而平日從不覺得香的松子,清香醉人。 他慢慢的將那小把松子嚼了,帶一點淡淡的笑意。 「這個只能點點饑,當不了飽,還是得找點別的東西吃。」鳳知微道,「等下走遠點,看看在哪挖點黃精茯苓。」 寧弈突然停住腳步,與此同時鳳知微也安靜下來。 對面有唰唰的腳步聲,有人大聲唱著歌走近來,突然歌聲一停,一個北方口音驚訝的道:「你們是什麼人?」 鳳知微打量著對方,一個普通樵夫,擔著滿滿一擔柴,扁擔尾端還掛著一些挖來的山貨和一隻野兔,看起來沒有任何可疑。 「這位大哥。」她客氣的道,「我們兄弟在山中迷路,受了點傷,這是什麼地方,您知道出山的近路嗎?」 「這是暨陽南麓,」那樵夫道,「看見前面那個廢寺沒有?那裡向南一直下去,大概一天的路就可以下山了,你們看起來傷得不輕,眼看又要下雨了,我家就在前面半山,去我家休息下吧。」 鳳知微現在哪裡敢去投宿,含笑拒絕,道:「我們還是想著緊趕路,若是下雨,便去古寺避一避好了。」又問那野味可不可以賣給她,她不敢再掏金豆子,滿身的找銀兩,那樵夫搖搖頭道:「一點山貨,給什麼錢,拿去吧拿去吧。」 鳳知微道了謝,樵夫把東西遞給她,鳳知微猶豫了一下,又道:「煩請大哥如果遇見有人打問我們下落,就說沒見過我們。」 「使得,使得!」那樵夫滿口答應,嘻嘻笑著瞄兩人一眼,用很大的聲音自言自語道,「莫不是男扮女裝私奔的小兩口吧?」 鳳知微只當沒聽見,那樵夫曖昧的笑著,擔著柴和他們擦身而過。 寧弈肩頭忽然一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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