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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赫連錚舒服的躺在鳳知微剛剛躺過的美人榻上,把臉埋在柔軟的褥面上蹭來蹭去蹭來蹭去,迷醉的細細鬧著那股似有若無的暗香,心想這女人臉換來換去,又常做男人裝扮,肯定也不可能塗脂抹粉,真不知道這香氣哪裡來的,草原女兒雖然健朗英氣,但是若論起韻味和風姿,還真是沒法和中原女子比啊……

  赫連世子陶醉在鳳知微的香氣裡,完全忘記前幾天他還對中原女子表示了十分的輕蔑。

  鳳知微換完氣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赫連錚抱著她的榻褥揉來揉去,將好好的軟緞褥面揉得不成模樣,更是無名火起,冷冷道:「世子,魏司業沒生病,也不需要你安排生病,如果你不想犯第一百八十九條院規或者再次示眾的話,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生病了。」赫連錚抬起頭,十分肯定的道,「就在剛才,魏府伴當已經去了編纂處代魏大人告假,編纂處明天也會向秋閣大學士告假。」

  「就算我『生病』,」鳳知微默然良久,堅決的壓下怒氣,笑起來,「鳳知微也會病。」

  「鳳知微要去。」赫連錚似乎完全沒發覺某人已經瀕臨爆發,抖著靴子興致勃勃的道,「就在剛才,我已經向禮部確定了我會攜未婚妻鳳知微出席,名單大概已經由禮部報內閣審核完了。」

  鳳知微不說話,沉在暗影裡盯著赫連錚,思考著用什麼方式可以把這個男人給不動聲色解決了。

  「你這樣看著我我怪有感覺的。」赫連錚坐起來,饒有興致的摸著下巴盯著鳳知微,「像胡倫草原白頭山上那種特別陰險的赤鷹,沉在黑黝黝的山林子裡,冷不防便從樹端射下,啄你一口,特狠、特陰、特帶勁兒——哎,再來一眼我看看。」

  這世上就有這麼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厚臉皮男人!

  鳳知微突然發覺,其實楚王殿下很好說話,其實小顧少爺十分溫柔,其實天下男子都面目可愛,以前她真是要求太高了。

  「我跟你說,魏司業不去最好。」赫連錚突然收了嬉笑表情,「以你現在那個身份,很受寵,卻也很危險,這種宮中慶宴場合,各方關係複雜的,一不小心說不定就上了別人圈套,你要知道,越是眾人搶不著的好東西,萬一到最後得不到,別人會毀掉。」

  他漢語不能和那些飽學之士比,說得有點淩亂,其中的意思卻十分清楚,鳳知微聽著,悚然一驚,才發覺自己以前竟然有點看走眼。

  初見他,一指敲碎閨秀馬車玻璃,覺得魯莽跋扈;再見他,金殿之上抱屍而闖,玉階之下悍然剖腹取冊,覺得狠辣有決斷;第三次見他,秋府求親,三隼為他拼死而戰,他為三隼慨然認輸,一聲小姨幹脆利落,一包鹹鹽二話不說,又覺得善於馭人而有大將之風;等他追到書院,半夜爬牆遊街示眾他不過一笑視之,更覺得不愧草原男兒氣度,綜合起來,那是個泱泱大氣草原男子,可伸可屈天矯男兒,不想竟然也懂這等漢人朝爭鬼蜮伎倆,懂得這些人心傾軋算計機心。

  看著她有點驚異的目光,赫連錚笑了笑,這一笑間竟然第一次露出一絲苦澀,隨即低低道:「草原上,也是有利益之爭的……」

  鳳知微默然,心想權謀傾軋果然在哪裡都是同樣風行。

  兩個人都陷入沉默中,室內的氣氛沉靜下來,夏風越過半開的窗櫺,將伏在榻上的赫連錚烏髮吹起,鳥發下那雙眼睛在月色裡越發光彩如琉璃,純粹的琥珀色和神秘的幽紫色交織在一起,月光也失了顏色。

  而他微敞衣襟,半露淡蜜色肌膚瑩潤的胸膛,懶洋洋縮在短小的美人榻上的姿態,像一隻藏起了利爪的溫和的大貓。

  充滿男人味道的魅惑,狂野而迷離。

  鳳知微有點不自在的轉開眼光,聽見赫連錚帶點懇求意味的道,「跟我去吧……名單已經報上去便不能更改,你想必也不願意讓鳳家小姐再次被宮中注意吧?」

  你倒聰明!鳳知微恨恨瞪他一眼,看見這人語氣雖然懇求,臉上神情卻掩不住幾分得意,更是心中鬱悶。

  她那一眼白過去,眼波流蕩,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撅起,一改平日氣質的從容優雅,眼神中別有幾分嬌媚甜美,看得赫連錚心中一蕩眼睛一直,忍不住就歡喜的奔過去,拉著她的手道:「小姨我們草原上有種婚前合帳你看我們要不要試一試——」

  「啪!」

  「砰!」

  前一聲是赫連錚被顧少爺拎著扔出去的聲音。

  後一聲是他的靴子扔出去砸到他頭再遠遠飛越院子落到外院池塘裡的聲音。

  三天后,池塘裡的魚全部翻了白肚皮淒慘的飄在水面上,據說是被熏死的……

  ***

  隔了兩天,常貴妃五十大壽,作為皇后族妹,常貴妃在皇后薨後獨攬宮中大權,是多年來宮中最有實權的女人,年華已逝,恩寵卻未衰,皇帝對於這位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女人還是很給幾分面子的,她的五十壽辰,宮中辦得著實隆重。

  正宴是晚宴,一大早便要進宮拜夀,上午是宮眷,下午是內外命婦和其餘賓客,午間在隆慶殿吃壽麵,男賓和女賓除了晚宴在一起,其餘時辰都分開安排,鳳知微聽著那密密麻麻安排,便覺得上了賊船,實在失策。

  一早起來梳妝打扮,赫連錚早早派人送了衣飾來,卻不是他們呼卓部的民族服裝,而是十分名貴的江淮熟羅絲裙,極淡極淡的碧水之藍,到了裙擺袖口則成了雪色的白,像在滄海之上越過陽光看見最遠處海天一線間的淺藍,四周泛起了白色的浪花,純淨而悠遠,衣裙剪裁簡單,所有一應細微處的裝飾卻不厭其煩的精緻,腰帶繡工是帝京第一繡「葳蕤杆」的,首飾是整套名貴海珠的,連領口暗扭都是極少見的南海珠貝,和衣裙色澤相得益彰,渾然一體。

  年輕女子對美麗衣裳總有天生喜愛,鳳知微板著的臉微微松了松,撫著那柔軟布料,心想赫連錚那個野人,看不出來居然對女人衣服很有品位。

  門外忽有響動,回身一看,鳳夫人正倚在門邊,目光複雜的望著她。

  鳳知微怔了怔,母女倆這是上次求親事件後第一次見面,一時都有些不自在,鳳知微半晌才輕咳一聲,問:「您有事?」

  鳳夫人細細看著迎風而立的女兒,清晨陽光明亮純淨,映得那淺藍衣袂變幻幽美如海,珠貝瑩瑩明光熠熠,襯得氣質清麗不可方物,而她半邊容顏沉在細碎光影裡的姿態,有種令人仰視的高貴和安詳,往日裡被粗衣陋容遮掩掉的出眾風神,於這個清晨忽然被喚醒。

  鳳夫人心中微微一痛……她的知微,原就該是這般風姿卓越的啊。

  「我來和你說一下……」對面的知微轉開的目光,讓鳳夫人心中如被針輕刺了一下,急忙轉移話題,「你弟弟,已經進了青溟書院就讀了。」

  不是就讀,是做人家下人去了,鳳知微心中冷笑一聲,淡淡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知微。」鳳夫人看著她清淡神色,猶豫半晌道,「那天我不同意送他去首南山讀書,是因為……」

  鳳知微回首,等她的解釋。

  這是她相伴十餘年的娘,任何時候,她願意給她解釋的機會。

  然而鳳夫人張了張嘴,眼底閃過一絲不易為人發覺的痛苦之色,最終卻沒有說出話來。

  鳳知微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說失望,因為她已經失望了太多次。

  「這事我知道了,您沒有別的吩咐了嗎?」她比先前更客氣的問。

  鳳夫人抿抿唇,猶豫了一下道:「也沒什麼,就是你進宮,如果遇見韶甯公主身邊的陳嬤嬤,記得幫我問好,多年未見,我很掛念她。」

  鳳知微皺皺眉,她可不想看見韶寧。

  「我這個身份。」她客氣的道,「不太容易和公主單獨搭話,不過如果見得著,一定幫您問候一聲,這位陳嬤嬤,是您以前的朋友嗎?」

  「不是……是。」鳳夫人卻像在出神,心不在焉答了個不是,立即驚醒過來改口,鳳知微凝眉望著她,鳳夫人突然出現了一絲慌亂,急急的道:「皓兒的衣服還沒做好,我走了。」

  鳳知微望著她背影匆匆離開,覺得這半年,娘似乎又蒼老了些,那背微微佝僂,似被無數的心事重壓著。

  她微微歎息著,不想去多想。

  「發什麼呆呢?」身後有人帶笑問,熟悉的音調。

  鳳知微回首,赫連錚正站在門口陽光下,今日他沒穿草原王族正裝,卻穿了天盛男子貴族服飾,和她同色的淺藍長袍,束深青色玉冠,風姿卓朗,光彩熠熠,像塊可以移動的巨大寶石。

  赫連錚看見她,一瞬間怔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驚豔,隨即笑道:「乖乖,看不出你這麼受打扮。」

  鳳知微摸摸自己的黃臉垂眉——你瞎了眼麼,沒看見你小姨的「絕俗」容貌?

  赫連錚自顧自眉開眼笑,上下打量著鳳知微,他並不覺得黃臉垂眉的鳳知微哪裡不好看,在他眼裡,臉黃?那是光潤如金!垂眉?那是天生壽相!反正不管別人怎麼說,他覺得他的黃臉婆小姨就是有韻味啊有韻味。

  「走吧。」赫連錚來牽她。

  鳳知微身子一閃,讓開。

  「世子,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她淡淡道,「此事你先斬後奏,今天為了你我,我不得不以這個身份宮中赴宴,但是醜話說在前頭,這不等於我應了你,更不允許有第二次。」

  赫連錚偏頭望著她,笑道:「曉得,曉得,你們中原女子最重名分的,沒見我單子上寫未婚妻麼,我要真是不顧你,早該寫上世子妃。」

  「我不喜歡羊肉,更對侍候十個主母沒有興趣。」鳳知微淺笑,「和做草原王的眾多姬妾之一比起來,我寧可做帝京普通人家的主母。」

  「也許你可以再進一步折服我,讓我心甘情願破除草原王族慣例,只要你一個正妃。」赫連錚雙手據膝,目光閃亮的看她,「美人,對我多用點心。」

  「大王,可以。」鳳知微一笑,當先行了出去,「等你足夠折服我。」

  赫連錚立在當地,回望那女子纖細而決然背影,寶石般的眼眸裡興味更濃——明明這句話聽來似乎狂妄,然而從她口中說來,自有令人不敢輕忽的力度。

  她的纖弱身體裡,似有常人難及的浩瀚和剛強,在暗處熠熠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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