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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保護夫人!」秋府護衛頭領立即一聲呼哨率眾離去,鳳皓「砰」一聲又重重落在地上……

  而此時鳳知微已經轉過回廊,重新戴上面具,直奔秋府夫人的「璃華居」。

  她步子快極如風,穿堂入院,路過的丫鬟僕婦,都沒看清人影

  鳳知微只覺得這夏風很涼,卻又極熱,像團火撲入胸臆,燒著了她五臟六腑,刹那成灰。

  成灰,這拂之不去親情孺慕、這久別重逢隱隱期盼、這一番綢繆滿懷苦心。

  何苦來,何苦來?

  她揣著滿懷的蒼涼,在熱風中奔走,似要將那般那般的苦,逆風散去。

  身後一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鳳知微一震,僵在原地,半晌緩緩回首,發現竟然真的是從不主動觸及他人的顧南衣。

  他隔著紗幕,靜靜看她,回廊幽靜深遠,四面花木扶疏,被風拂動的面紗後那人面容模糊,唯一雙眸子,光彩閃耀,如最純淨的黑曜寶石。

  長廊深深,長身玉立的男女,目光交視。

  四面沉靜如許,雕欄旁一簇深紅芍藥灼灼綻放。

  鳳知微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就勢一個轉身,輕輕靠上他的肩。

  「借你的肩,給我靠靠……」

  顧南衣,僵在了夏風裡。

  卷一 憶帝京 第四十六章 淚痕

  他的天地,一尺,三寸。

  身前身後,一步距離。

  二十二年歲月,他行走在自己的一尺三寸裡,無人敢於走近,也不讓人靠近。

  然而今日如冰封被打破雲層被洞開,那人輕俏而不容拒絕的靠近,依在他肩,清甜的呼吸拂動他頰側的面紗,掠在臉頰上,柔軟而涼。

  顧南衣有點茫然,有點疑惑,他微微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麼近那麼靜的呼吸,近在耳側,濕潤溫暖,他應該討厭的,正如他討厭粗劣的布料吵雜的聲音刺眼的光亮……所有的聲音都如碎木吱嘎,所有的光亮都如白電刺眼,粗劣的衣物好似磨膚的砂紙,甚至那些臉,常常也裂成一堆令人恐懼的碎片。

  然而此刻這靜而切的呼吸,卻讓他突然覺得幽謐難言。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那感覺,恍惚間似乎聽見很多很多年前,是誰那般輕撫著他的發,說,我的南衣,爹娘一生無有他願,只望你懂得快樂的感受。

  快樂……感受……兩個詞他都不明白。

  他微微偏頭,去看肩上的臉,那女子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風中的黑翅蝶,濃烈的芍藥馥鬱香氣自雕欄側嫋嫋迤邐,卻不及她的香氣靜美婉約。

  輕輕放在他肩上的手,纖細如蔥,指節玲瓏,指甲閃耀著珠貝一般的光。

  顧南衣微微仰起頭,迎面於夏日麗風。

  感受……原來這叫感受。

  鳳知微不知道這一刻,這永遠凝定如玉不被打破的男子,有了人生第一次的起伏波動,如雪山皚皚萬年封閉,卻突啟明光一線,只待在某一刻訇然中開。

  她只是覺得累而疲憊,需要一個安定的憩息,而那男子沉默巋然,能夠承載起她這一霎所有悲涼心酸。

  臉朝下,微微在他肩膩了一下,隨即她微笑抬起頭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般道:「走吧。」

  看著那女子步伐輕快當先而行,顧南衣微微偏頭,臉頰靠上剛才那猶有餘溫的地方。

  臉畔有淡淡香氣,他仔細的嗅了嗅,隨即覺得臉上有些潮濕。

  顧南衣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將手指舉到陽光下,隱約有淡淡的水跡。

  他大惑不解的看了半晌,突有所悟的摸了摸自己肩上,剛才鳳知微臉靠過的地方。

  摸著了微微的濕潤。

  長廊幽深,夏日的光影斑駁的轉了來,光影裡那人手停在自己的肩,佇立,久久。

  ***

  秋夫人已經命人在「璃華居」正堂等了很久,魏大人卻遲遲不來,又不方便自己出門去迎,正疑惑間,忽見一人藍衫飄飄,披著日光而來。

  出來查看的婢子急忙回去內室稟告,秋夫人帶著一大堆丫鬟婆子迎出來,正有點疑惑怎麼沒有秋府管事陪同,鳳知微卻已微笑長揖:「見過秋夫人。」

  「叫我伯母好了。」秋夫人笑得十分和藹,老爺出征前,特意關照了她,這位魏大人少年得意天子近臣,不僅萬萬不可得罪,還得儘量籠絡,千萬不要怠慢了。

  而那少年不卑不亢立于堂中,雅致清秀,倜儻風流,也確實讓人一見心喜,秋夫人一邊親切讓座,一邊暗歎自己的三個兒子,怎麼就沒一個有人家這人才。

  主賓寒暄了幾句,依秋夫人意思,在內院見魏知,這不過是秋府以示親切之舉,既然魏知稱秋尚奇世叔,自己作為長輩招待下也是應該,寥寥幾句,端了茶,以後便由秋家三位公子招待這位少年文臣才對,於是她很快便端了茶。

  端了茶,鳳知微卻不動,竟然自己也端起手側的茶,慢慢的飲,還對身側顧南衣笑道:「秋府的香山雀舌很不錯,你也嘗嘗。」

  顧南衣將一直擱在肩上的手放下來,撚了撚手指,確定哪裡都不濕潤了,才一把將鳳知微遞過來的茶推開,道:「髒。」

  鳳知微一笑,秋府上下臉卻青了。

  秋夫人臉色也很難看——這魏知是不是出身鄉下,不懂規矩?還有他這個隨從,一個隨從怎麼可以也坐在主人身側,還大放厥詞?

  「夫人。」鳳知微將茶喝完,才慢悠悠道,「小侄有些話想和您說……」

  她不繼續說下去,眼光向四面一轉。

  秋夫人愣了愣,鳳知微又道:「前日我到虎威大營去了一趟……」

  秋家三公子剛剛得了恩蔭,在虎威大營做了個錄事參軍,秋夫人聽了這一句,神色一凝,手一揮,丫鬟婆子立即悄無聲息的退下。

  「夫人真是馭下有方。」鳳知微輕飄飄贊一句,站起身來,「秋府氣度,比以往更森嚴了。」

  秋夫人正要謙虛,忽然聽出了這句話中不對勁的地方。

  「以往……」她困惑的望著鳳知微,為什麼這個魏大人,語氣中對秋府如此熟悉。

  鳳知微笑笑。

  「皓兒還未長成,微兒又不太懂事。」她含笑看著秋夫人驟變的臉色,「一直讓您操心了。」

  「你——你——」秋夫人退後一步,手扶住椅背,搖搖欲墜。

  「我是魏知。」鳳知微負手,目光平靜而憐憫,「現在是,以後也是,在朝中是,在秋府也是。」

  她遞過一紙信箋:「這是秋世叔留給夫人的信。」

  秋夫人看完,臉色鐵青,將信紙在手中狠狠一揉,想想不妥,又趕緊展開。

  鳳知微笑吟吟看著她。

  以她現在的身份,要得到秋尚奇的字太容易了,拿去給燕家那些多才多藝門客一學,一封秋尚奇親筆信就炮製而成,信中語氣含糊,只再三叮囑魏知能力極大,秋府如今沒有主人,夫人務必遵從其一切要求安排,以求精誠合作云云。

  那信看在秋夫人眼裡,似乎秋尚奇已經明白了鳳知微身份,猶自要求她不得違背,又想起老爺臨走前確實再三囑咐要好好結交這「魏大人」,一時心中翻江倒海,怔怔無言。

  「夫人。」鳳知微淡淡道,「我既然對您和秋大人坦誠相見,您就不必擔心我對秋府有任何懷恨之心,秋大人不在,以後這府中諸事,還得你我戮力同心才好。」

  秋夫人望著鳳知微,明白她說的是實話,以她現在身份,秋尚奇又不在,她要真想動手,秋府還不任她揉圓搓扁?如今她親自來這一趟,將身份暴露,便是表明誠意,自己再不識好歹,當真要得罪她到底?到時候又誰來給她撐腰?就算自己娘家出面,也未必能管得了秋府的事。

  只是直覺的不安,卻又沒有好辦法,老爺不在,她沒了主心骨,被驅逐的鳳知微竟以這樣的身份石破天驚而來,這震撼的消息,也完全撼昏了她的神智。

  「你……要什麼?」半晌她軟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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