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
安大娘舒展出一臉笑,拔去了眼中釘,真是愉快。 鳳夫人神色一急,正要說話,秋夫人卻突然側身,親自為她整了整鬢,又將自己鬢上一朵紅寶珠花取下,插在鳳夫人鬢上,笑道:「皓兒還未長成,微兒又不太懂事,妹妹操心太過,眼見著也蒼老了。」 一句「皓兒還未長成」,讓鳳夫人竟然激靈靈打個寒戰,她半偏著臉,抬手摸了摸那珠花,手指微微抖顫。 隨即她垂下眼,低低道:「多謝嫂嫂關愛……」 黃昏霞光穿堂入戶,將眾人臉色都映得鮮豔,那傳聞中剛烈明亮的女子,卻灰暗的沉在一角的暗影裡,霞彩抹上她的頰,襯出一片冷月光似的霜白。 鳳知微立在冬日的黃昏裡,只覺得衣單襟寒,忍不住將袖子攏得更緊些,她目光無聲的流過去,在鳳皓唇紅齒白的臉上轉了轉,在娘鬢邊珠花上轉了轉,那紅寶珠花豔麗熠熠,壓著不再鴉青的鬢,隱約挑出白髮一絲,不覺華美卻覺滄桑。 這是她的弟弟,這是她的娘親。 鳳知微垂下眼,一瞬間居然綻出點笑意,不蒼涼不悲傷,不諷刺不激憤,很平和的笑意。 眾人戒備著她發作,哀求或者哭泣,卻不想她這般神情,一時都有點發愣,鳳知微卻突然轉身,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這回連秋夫人也怔住了。 鳳知微頭也不回,一直走到安大娘身前停住。 她鬢髮先前被安大娘一巴掌打得微亂,半掩的鬢髮間指印宛然,安大娘有些驚懼的看著她,這才想起剛才自己以奴欺主已經犯禁,如今鳳家小姐即將被逐,臨走前出出氣還她一巴掌,夫人心中有愧,只怕也不會管。 她畏縮的退後一步,鳳知微站定她身前,揚起手。 眾人都等著那清脆的一巴掌響起。 鳳知微卻微微一笑。 她一笑間神光離合,明明一張黃臉貌不出眾,卻令人覺得容光極盛,竟至炫目。 一片屏息寂靜中,鳳知微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指印。 她神情近乎懷念,竟似想通過指尖的觸摸,再次體驗那巴掌落下時震動的疼痛。 然後她放下手,溫柔的笑著,湊近愣住的安大娘耳側,輕輕道: 「一巴掌的利息……等我來取。」 她笑,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拍了拍安大娘的臉,隨即一步跨出門外。 前方夕陽溫暖的射過來,後方眾人驚訝的目光森涼的打在背後,她在中間,返身而去的背影單薄。 卻不曾回頭。 不去看弟弟毫不心虛神情,不去看娘親眼底的苦澀,不去想親人背叛,不去想出這門外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她只是近乎安詳的邁入那輪碩大的夕陽,在撲面的金光裡深深吸氣。 對自己說。 「我會回來。」 卷一 憶帝京 第七章 何當把酒孤橋上 冬日的暖陽,一分分沉下去,風攜著夜的寒氣,一層層揚起來。 天色暗沉,街上行人寥落,更夫當當的打起了梆子,聽來蒼涼。 吱呀一聲,天水大街小酒館的堂倌放下支窗的竹架,對幽黯小店的一個更幽黯角落笑道:「客人……小店打烊了……」 角落裡,小小的一團靠牆坐著,桌上幾瓶粗劣的薄酒,聽見堂倌告罪,輕輕「嗯」了一聲,緩緩站起,放下一角碎銀,順手將桌上沒喝完的兩瓶殘酒帶走。 堂倌望著那人裹在薄棉襖裡的瘦弱背影,無聲搖了搖頭——這近夜滯留在外的,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吧? 走出門,迎面風緊,鳳知微將薄棉襖拉緊了些,手指靠在唇邊,呵氣如霜。 她拎著一壺酒,漫無目的逆著人群前行,漸漸越過貧民聚集的東城區,向城中走去。 走了一陣子,忽然看見前方一道河流,倒映著燈影迷離,未化的積雪點在河岸邊青石上,看來有如水晶冰玉。 鳳知微在積雪的青石上坐了下去,面對著河水。 她摸摸索索掏出懷中酒,就著瓶口,一口口慢慢喝,酒很快剩得不多,她仰頭對嘴倒。 粗陶酒壺做工粗劣,邊口不齊,有清亮的酒液漏出來,瀉在她臉上,流下眼角。 她漫不經心的去抹,指上一片濕漉漉,有酒氣,還有些別的液體,她出神的看著手指,很久很久之後,輕輕抬手,蒙住了眼。 雪夜無聲,冷風寥廓,河水沉默流過,青石上少女身影煢煢,蒙住眼的手指在夜色中閃著水光。 遠處胭脂香氣氤氳,隱約嬌笑掠波而來,傳到這一角寂靜河岸時,也只剩了寥落。 卻有聲音突然打破這一刻蒼涼的寂靜。 「公子……」 聲音嬌軟,拖著長長撒嬌的尾音,接著響起步聲雜遝,有人走近。 鳳知微放下手,皺皺眉,這才注意到河水倒映的燈影花影——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裡好像是城中胭脂河,因傍十裡胭脂青樓而聞名,兩岸綿延,盡是賣笑人家。 這大概是哪家嫖客突發奇想,攜了夜鶯來河邊尋野趣。 鳳知微坐著沒動——嫖客不怕被人看,她還怕看別人嫖? 步聲接近,那女子嬌呼一聲,「哎呀,有人……」語氣裡卻也沒有多少在意,轉頭對身側男子繼續撒嬌:「公子……你說要給茵兒看個新奇的……」 隱約有人淡淡「唔」了一聲,一聲喉音竟也聽得出微涼,語氣有幾分熟悉。 鳳知微摩挲著酒壺,瞥到一角清雅的銀紋錦袍,深黑色披風上,淡金色摩柯曼陀羅花,近乎張揚的在她眼角視野獵獵飛舞。 環佩叮噹,豔麗的彩裙轉了過來,背對著河水,行到那錦袍男子面前,抬手摟住了那男子頸項,嬌笑:「那麼……茵兒等著。」 那人似乎沒動,語氣裡有了幾分笑意,道:「今兒看見了一出好戲,實在覺得精彩,不和人分享一下,真真耐不住。」 鳳知微心中一動,轉過頭去。 隨即看見那錦袍清雅的男子,雪夜裡微笑涼如霜雪,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後,淺笑著,摟著那女子,向前行了一步,又一步。 一直行到河邊。 那茵兒沉醉在男子絕俗風姿裡,渾然不覺自己正背對河水,一步步後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