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一八一


  我聽見「李景隆」三字,心弦不由微微顫動。雖然他和朱浣宜相處融洽,十分恩愛,我依然覺得愧對他。

  燕王紫眸幽深難測,握住我的手道:「和我一起去吧,我要讓他們知道,你們母子如今就在我身邊,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分開我們!」

  中軍帳外,燕軍隊列整齊,軍容肅穆。李景隆帶著數名隨從,身著明朝一品官員服,向帳中行來。

  進帳的瞬間他已經看見了我,腳步頓時停駐,定定看著我。半年不曾謀面,他變得沉穩了許多,氣質儒雅謙遜,身上的傲氣早已消失殆盡。我看到他蘊涵著複雜情緒的眼神,想起我們在濟南大明湖畔的情景,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李景隆在燕王面前跪地行禮,說道:「臣參見燕王殿下。」

  燕王不動聲色,看著他道:「暑天炎熱,有勞曹國公親自前來,實在辛苦。朝廷早已削除了本王的王籍,曹國公如此大禮,本王受不起。」

  李景隆十分謙恭,說道:「臣今日奉旨前來覲見殿下,傳皇上口諭,從此恢復殿下王號,與殿下劃江而治……」

  燕王截斷他的話,道:「父皇統一天下,諸王分封各有定數,本王起初並無不軌之意。他苦苦相逼,先將本王降為庶人,後又興兵征討。本王性命尚且堪虞,怎敢奢望『劃江而治』,與他平分天下!本王此來隻為清除奸臣,只要他將奸臣交出,本王立刻罷兵。」

  李景隆道:「殿下所言奸臣都私自逃離出京了,並無一人在金陵。皇上發出佈告懸賞通緝,只要抓獲,必定前來獻給殿下。」

  燕王冷冷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你請回吧。」

  那些隨從見燕王逐客,不敢多留,示意李景隆迅速離開。

  李景隆注目燕王,突然說道:「如果殿下執意要決戰皇城,臣就回去複旨意了。」隨後大步走出營帳。

  燕王看著他們的背影,對身旁侍立的朱能說道:「按計而行。」

  朱能恭聲答道:「屬下遵命。」

  我頓時心生疑惑,難道他們布下了局,李景隆才會像史載的那樣做了叛徒?

  晚間燕王和我在江畔漫步。正值六月初一,月細如鉤。燕軍營帳如星羅棋佈,帳前火把的光芒在暗夜中輕輕晃動,一隊隊巡夜的兵士踏著整齊劃一的步履走過營帳外圍,身上的甲衣顫動,發出「嚓嚓」的細微聲響。

  江面烏黑一片,暗夜中看不見水流的方向,柔潤的夜風吹過。他伸手撫摸著我發間垂落的粉紫色飄帶,帶著些許激動,說道:「明天我要進皇城了。」

  我的掌心一片冰涼。六月初二是燕軍攻破金陵的日子,朱允炆的建文時代很快就要過去。就在這一天,李景隆與谷王開啟了金川門,迎接燕王入城。

  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有人向我們疾馳而來。燕王立刻抬起頭,警覺的眼神掃向來人,月光映射出一個亭亭的女子倩影。她策馬揚鞭而來,身上穿著白色衣裙,曼妙的身材和飄揚的髮絲讓人不禁心動神往。

  雖然她面上蒙著一塊潔白如雪的絲帕,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我永遠無法忘記那白色的身影,白色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的混合,卻騙過了世人的眼睛,讓人們都以為它純潔無瑕。她身上的白色在我眼中幻化成濃墨重彩的五顏六色,淩亂得一塌糊塗。

  我見到她後的第一反應,是用雙手護住自己。燕王迅速抱起我掠出一丈開外,與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松松環繞住我纖細的手腕。他沒有用力壓迫我,但是讓我一步也無法離開。

  白吟雪在離我們兩丈遠處下馬,站住了腳步。

  燕王臉色略變,冷冷說道:「你來這裡幹什麼?宮中誰在照顧高爔?我早已說過,你若是覺得燕王宮狹小,浪費了你的神通廣大,你隨時可以離開,離開之後就再不必回來了。」

  白吟雪的眼神中透出幾分悽楚,隱約可見淚光,說道:「王爺,爔兒……三天之前就……當年王爺告誡我不得踏出燕王宮一步,我從不敢違背王爺之命,一直盡心照顧孩子,與錦衣衛並無瓜葛。如今爔兒走了,我不想再拖累王爺了,來見王爺最後一面,別無他意。」

  燕王身軀微微一震,略有動容,說道:「怎麼會到如此地步?太醫都無能為力嗎?」

  她低頭啜泣,說道:「王爺離開北平後爔兒就開始病重了,不肯好好吃奶……前些天滴水不進,我們都盡力了……」她抬頭看我一眼,幽幽道:「看來王爺不久又要喜獲麟兒了,我應該恭喜王爺才是。」

  燕王見她眸光轉向我的身上,立刻警覺道:「吟雪,事到如今,你如果還有別的念頭,我決不會再心軟。無論你今天為誰而來,趁早收起你那些心思,昔日我對你承諾過永遠不傷害你,但是有些事絕不會有第二次。」

  我全身的血液幾乎凝結,原來當年他們定情之時,燕王對她有過「承諾」——永遠都不傷害她,即使她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燕王也不能殺她。

  那麼,他對我的「承諾」呢?保護我一生一世的「承諾」呢?

  白吟雪凝視著燕王,淒然道:「王爺好狠心,我真的不該生下爔兒!」

  燕王面容沉靜,說道:「難道我對你們母子還不夠寬容嗎?」

  她怔怔看了燕王片刻,忽然笑道:「王爺既然一直在懷疑他的血統,為什麼一直不殺了他?是不忍?還是不敢?那天晚上的事情,王爺記不清了……」

  燕王劍眉含怒,握緊我的手,說道:「你不要在蕊蕊面前提這件事!」

  白吟雪似乎明白了什麼,對我說道:「你不是朝鮮的元妍嗎?原來你並沒有死。」

  我隱忍多時,咬緊了下唇,明明白白說道:「我是沒死!你很失望對不對?你精心策劃了那麼久,害死了我的孩子,究竟是為什麼?」

  她靜靜看著我,突然舉手取下面上的絹帕,自袖中取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

  燕王紫眸中射出了怒焰,逼視著她,護住我道:「你想幹什麼?不要逼我對你出手!」

  我被她此時的模樣嚇了一跳,她的容貌依然無可挑剔,較之幾年前更見成熟,別有一種風韻之美,臉上卻呈現一種慘淡的青色。我起初以為那青色是月光照射導致的效果,於是又看了看燕王,他經歷了數年歲月滄桑和三年艱苦卓絕的戰鬥,風雨讓他的膚色稍黑了些,面容的明月光華並沒有因此減色,看上去似乎不到三十歲。他和白吟雪不同,是健康的感覺,當然更沒有發青。

  她嘴角漾起一絲微笑,態度溫雅矜持,語氣溫柔,說道:「王爺很多年都沒有這樣認真看過我了。」

  這句話說完,我們眼前一道白光閃爍,白吟雪已經將那柄短劍刺入了自己胸口。

  燕王用手遮住我的眼睛,一面對她說道:「吟雪,過去的事情我早就不再計較了,你這又是何苦?」

  白吟雪的聲音還很清晰,對我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告訴唐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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