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夜色濃郁,明軍白天都已養足精神作好了準備,只待夜深人靜之時永平城中兵士倦怠,便可乘機攻城。

  將近三更之時,李景隆全副武裝,我幫他整理好戰甲的衣領。他手持金劍緩步出營帳外,我跟隨在他身後出帳,只見雪花漫天飛舞,天地之間一片銀白,天氣遽然寒冷,我不禁輕輕瑟縮了一下。

  一聲軍號響徹夜空,他對我微笑著躍上戰馬,數萬明軍手執火把,簇擁著一眾主帥疾馳而去,直撲永平城下。

  他調動所有的兵馬全力攻城,營帳中只留下少數看守糧草的兵士。大軍去後不久,我立刻聽見了營帳外的喊殺慘叫之聲,疾步走出帳外。肅殺的風中飄來一縷淡淡的血腥味道,囤積糧草的大營火光沖天,身著銀白色盔甲的一隊兵馬正在營帳中大肆殺戮,為首揮劍砍殺放火之人正是朱能。

  是燕軍!

  我立刻明白了,今天那隊人馬並不是第一批從永平回撤的燕軍,而是燕王製造的迷局假像,讓李景隆以為他仍然在城中。李景隆下令全軍進攻永平時,燕軍精銳盡出,永平早已是一座空城。

  李景隆終究還是中了燕王的計謀。他的五十萬大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佔領永平,但是後方陣腳大亂,糧草斷絕,軍心自然渙散,長於野戰的燕軍再行反攻,明軍必然撤退。

  我在營帳外找到一匹駿馬,躍上馬背抖動韁繩,向永平城內沖去。風中夾雜著箭鏃破空的鈍響,數根流矢從我身畔射過,其中一根射下了我頭上所戴的盔甲,烏黑的長髮隨著微風飄落下來,與雪花一起在風中飛揚。

  駿馬長嘶,一襲淡紫的身影如雲般飄入我的眼簾。

  他的身影突然從自己的馬上飛掠而起,來到我身邊,「嗖嗖」幾聲輕響過後,兩根流矢被他握在掌心。那箭速太快,來勢太急,他鬆開手時,掌心有鮮血在滴落。

  馬背上的人帶著倦容,定定注視著我,脊背挺直,神情僵硬,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用低啞的聲音,無比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是你?」

  情急之下我忘記帶上易容的面具,這張和唐蕊一模一樣的面孔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金戈鐵馬的戰場雪花漫捲,如霧、如煙,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飛舞,跌落在我的黑髮上,像折翅的蝴蝶。

  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兩匹潔白如雪的馬,兩個似曾相識的人。

  似曾相識。

  那人怔怔佇立在大雪中,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如雪中盛放的紅梅一樣刺眼奪目。紫眸漠然而僵硬地注視著我,目光沒有片刻轉移:「是你!」

  是你?

  沒錯,你看見的正是我,但是我並不是我。

  如果是以前,我會心疼得掉眼淚,恨不得立刻撕開裙邊替他包紮,恨不得代替他去疼。現在我坐在馬背上,既看不見,也聽不見。

  或許他是為了救我才去徒手握那兩支箭,但是我不會忘記,放那些箭射殺我的人本來就是他的手下。

  他離我既不遠,也不近,還是那副模樣,還是那句話:「是你!」

  我心底沒有半點波瀾,仿佛客棧的掌櫃面對著一位初次光顧、素未謀面的新客人,發自內心地對他微笑。

  唐蕊應該恨他才對,決不會對他露出這樣燦若春花的甜美笑容。

  他的表情更加僵硬,目光中的絕望之意更加明顯,嘴角上揚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說不出歡喜還是痛楚。紫眸中透出一簇微弱的火苗,那火苗掃射到我身上的時候,我依然在對他微笑。

  他仿佛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在無人的荒原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瘋狂呼喚:「蕊蕊!」那聲呼喚不僅僅是瘋狂,似乎還帶著毀滅一切的欲望和無可奈何的掙扎。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給我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身著淡紫色的貂裘,面容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在戰場上膽敢不帶盔甲,看來他對自己的武功更加自信,

  「你是元妍?跟隨李景隆一起來的?」

  我點了點頭,心道看來你並不是傳說的那樣「無動於衷」,不但打聽過我的名字,還打聽過我的來歷。

  他突然說:「如果李景隆有一天戰死了,你怎麼辦?」

  這句話倒讓我驚呆了,朱棣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特別是這種很嚴肅的玩笑。他說的「如果」,百分之九十九會成為事實。

  我的驚愕與刹那間真情流露的難過盡落他的眼底。他的視線在那一瞬間終於從我臉上移開,說:「若是他死了,你沒有地方可投奔,以後不妨跟著我。」

  我不再遲疑,從側面奪路而逃,後有追兵,前路被他截斷,能逃多遠就是多遠。李景隆就在永平城下,只要明軍發現我,我就不用怕他了。

  朱棣一直策馬跟在我身後,沒有緊追,也沒有落後,直到我面前遇上一道凍結的河流,不得不停下了馬。他才說:「你不認識永平的方向嗎?若再往西去,你就快到大寧了!」

  我惶然四顧,白雪茫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突然躍起將我從馬上抱了下來,唐蕊都不可能掙脫他的懷抱,元妍更加不能。所以我根本沒有掙扎,四野無人,我也沒有叫喊。

  他將我緊緊地鉗制在他懷裡,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吞噬一般,低沉而嘶啞的呼喚道:「蕊蕊!我的蕊蕊!」

  我全身的骨架快要被他生生捏散,疼得眼淚直落。他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仿佛只有捏碎了我,才能讓他自己不再那麼痛苦。

  曾經日夜纏綿,曾經相濡以沫,他的懷抱依然那樣熟悉,只不過那熟悉的懷抱中早已有了另外的女人,一個我不可能不恨的女人。

  過了片刻,他終於放開了我,躍上自己的馬背,冷冷說道:「你回去見李景隆吧,告訴他,無論朝廷給他多少兵馬,只會給他陪葬。」他的神智仿佛並不清楚,前一刻以為我是唐蕊,這一刻又以為我是元妍。

  我遠眺那個消逝的淡紫色身影,心道:「永平城今晚必破無疑,李景隆未必會輸給你。」

  雪花仍在空中飛舞,看不到半點燈火,剛才策馬狂奔,已經迷失了方向。雪地上惟餘幾行深深淺淺的馬蹄印,我白色的衣袖上還殘留著絲絲血跡,那是他的血。

  我慢慢騎著馬走在白茫茫的荒野中,循著來時的馬蹄印跡,迎面是一條小溪,溪流凝結著冰雪。我跳下馬,敲破那層薄薄的浮冰,掬起一捧冰涼的溪水,準備清洗乾淨衣袖上的血跡,然後再前往永平城。

  既然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我有沒有見過燕王根本不重要。兩軍交戰陣前,李景隆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穩定的情緒。如果讓他看見那些血跡,他一定會擔心追問剛才的情形,實話實說只會讓他心煩意亂。

  我正低頭蹲在溪水邊清洗時,身後忽然傳來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我警覺回頭,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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