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他的白色衣袖和胸前垂落的髮絲在風中飛揚。

  道衍在他身旁,說道:「原來李景隆此次奉旨巡邊,醉翁之意並不在酒。皇上讓王爺定周王殿下之罪,王爺務必謹慎從事。」

  丘福目中精光閃爍,急道:「周王殿下與王爺是嫡親手足,皇上決心已下,王爺如今還有什麼好顧慮的?說不定下一個就是……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放手一搏!」

  史載洪武三十一年八月,李景隆巡視邊疆,離開北平路過開封府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周王朱橚逮捕,解往京師。燕王的實力在諸藩王中最強,朱允炆真正想削奪的是他。但是燕王行事一向謹慎,並沒有特別重大的罪狀,削之無名,因此黃子澄極力主張先剪除燕王的羽翼,也給燕王一次暗中警告。

  此時燕王面前的案卷應該是朱允炆告諸藩王、歷數周王之罪狀的詔書。

  燕王看了丘福一眼,丘福立刻住了口。

  道衍徐徐說道:「王爺此刻上書,皇上也不會改變決定,王爺只能忍一時之痛了。」

  燕王突然對窗外說道:「進來吧,外面天涼,站著不累嗎?」我知道他已發覺我在窗外,微笑邁步走進。

  道衍向我輕施一禮,丘福見狀即道:「屬下參見夫人。」

  燕王仍然面無表情,眉頭緊鎖。

  我想逗他開心,說道:「我們來猜謎好不好?」

  「猜什麼?」

  「猜你現在想做的事情。」

  他終於露出一絲笑顏,說道:「好,你不妨說說看。」

  我輕聲說:「你一定準備寫——'若周王所為,形跡曖昧,念一宗室親,無以猜嫌,輒加重譴,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如其顯著,有跡可驗,則祖訓俱在。'」

  這些話前半段用詞謹慎,「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是為周王求情,後半段卻搬出朱元璋的《皇明祖訓》,柔中帶剛。藩王的上書都有歷史記錄保存在冊,燕王不是準備寫,而是肯定會寫,連一個字都不會錯。

  他絲毫不覺得驚奇,笑意漸深,說道:「果然和我想的分毫不差。早已聽說唐門有本天書,蕊蕊想必是早已參透了。」

  提到「唐門天書」時,道衍神情略有變化。

  我恐怕燕王追問,急忙說道:「我是見過一本書,不過只是普通的占卜之術,並非什麼天書。」

  燕王似乎並不在意,淡淡說:「一切都是天意註定,提前知或不知,遲早總會有一個結果。」

  張玉走進書房道:「回稟王爺,屬下已查到那秘密告發周王殿下謀反之人,系王宮中的一名樂伎,名叫秦若蘭,請王爺示下。」

  秦若蘭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在晉王府中他湊近拉我的手,被我摔在地上,是周王的心愛樂伎。朱允炆本就打算對周王動手,秦若蘭竟然背叛了他,正好給朝廷一個周王密謀造反的口實。

  周王以謀反之罪廢為庶人,從皇族玉牒中除名,與妻子兒女們一起盡數流放雲南邊陲。明代的雲南是尚未開發的荒涼之地,並不是現代的風景旅遊勝地,廢為庶人後,周王的境遇可想而知。

  燕王的眼中透出寒光,說道:「如此忘恩負義的小人,留之何用。」

  張玉點頭退下。

  燕王提筆疾書,將寫好的書簡遞與丘福道:「交給葛誠吧。」

  丘福接過書信正欲出門,燕王叫住他,起身走到窗前的棋局旁,輕輕放下一顆白子,說道:「將本王的信給各地的王爺都抄送一份。」

  丘福會意,笑道:「王爺英明。」

  我站立書房窗前,穿著墨紫色的長衣,淡紫色的比甲鑲嵌著金黃色的寬邊,胸前深紅色的衣帶挽成同心結,山間的蕭瑟秋風拂過我身上,衣帶隨風輕輕飛揚。

  遙望山巔,雲蒙山中的樹葉漸漸變成紅黃相間的顏色,石紋斑駁的岩壁上點綴著叢叢怒放的紅葉,或枝丫挺立,或曲折低垂,大自然造就的壯麗景色,如同一幅精緻的山水畫卷。

  道衍端坐在燕王對面,舉袖落下一顆黑子,說道:「朝廷削藩之意早已天下皆知,王爺鎮守漠北多年,深孚眾望,本應是首當其衝。如今皇帝沒有對王爺下手,不過是因為皇帝剛登基政局未穩尚且有所顧忌,未敢貿然出手而已,王爺卻不可不防。諸位殿下與王爺本是同氣連枝,王爺正好借此機會表明心跡。」

  燕王注目棋局,再下一子,漫不經心道:「料他膽子再大,還不至於到罔顧天下人言,動手弑殺嫡親叔父的地步。」

  道衍棋術高明,已贏了燕王數局。

  本以為燕王專心關注棋局,卻聽見他喚我道:「那邊冷,你過來。」

  我走近他身旁,他握住我的手,看向我依然纖細的腰身說:「現在不同以前了,北方天氣冷,你要多穿幾件衣服……」

  我暗自覺得好笑,他從來不在這些小事上用心思,現在竟變得比素兒還細心羅唆,輕笑道:「知道了!」

  道衍並未抬頭看我們,注視棋盤說:「北平今年的氣候確實較往年寒冷,才八月仲秋時節,簷下就有冰珠了。王爺不覺得天象有異嗎?」

  燕王抬頭看到窗邊凝結的冰珠,微笑看向道衍,點頭道:「正是。天寒地凍,水無兩點不成冰。」他隨口說出的其實是一副上聯,「水」字加上兩點就是一個「冰」字,似在等待道衍作答。

  青灰色的僧衣映襯之下,道衍冷峻的臉色更加暗沉,說道:「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作主?」

  「王」字出頭就是「主」字,與燕王的上聯對仗工整,堪稱絕對,其中隱含催促燕王起兵謀反之意。

  燕王立刻沉默不語。

  我暗中觀察燕王的表情,他的眉目之間流露出欣賞的神色,分明是贊成道衍的提議。

  一名侍衛掀開書房的錦氈門簾,回稟道:「王妃急信,請王爺速閱。」近前呈上一封書信。

  燕王拆閱書信後只看了一眼,立刻劍眉含怒,淩厲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那封信。我在他身後看到了書信的內容,徐妙雲寫的是「皇上宣詔高熾、高煦即日前往金陵。」

  朱允炆自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廢削周王之後,對諸王步步進逼,現在宣召諸王的世子進京朝見,美其名曰「為先皇守孝」,實際是扣押為人質,以防諸王輕舉妄動。燕王此時僅有朱高熾和朱高煦兩個兒子,朱允炆有意宣召這兄弟倆同時進京,對燕王的特殊防範之心不言自明。

  他手中所執琉璃棋子被捏碎了一角,棱角突刺而出,他的指頭被刺破,一滴殷紅的鮮血正落在棋盤「天元」位上。我急忙用絹帕纏住他的手指,柔聲安慰道:「你別生氣,他們兄弟倆一定不會有事的。」

  親兄弟周王被廢、親生兒子即將被扣押,他心中再憤怒,面對皇帝的旨意,此時此刻也只能忍耐。

  他將絹帕輕輕拿開收置於衣袖中,用滴血的手指在涇渭分明、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寫下數字:「不爭朝夕意氣,志在萬年江山!」

  我看到那鮮紅寫就觸目驚心的大字,心道:「允炆哥哥,你這一步真的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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