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鶴唳華亭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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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昌平見他去遠,垂首道:「殿下受苦了,臣死罪。」定權歎道:「也不算什麼,你告訴我,外頭怎麼樣了?」許昌平答道:「聽聞昨日敕使已返。」定權道:「我也估摸到了,長州那邊換將的事情,定然還是順利的。否則陛下今日不會賜宴,你也進不來。」停頓片刻,又壓低聲音道,「我是問你……」 許昌平亦低聲答道:「臣尚未敢輕舉妄動。臣此日過來,只是想問殿下一句話。」定權點頭道:「你說。」許昌平道:「中秋宴上,殿下為何便要一口認罪,咬定那首童謠是自己所傳?」定權一愣,方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第二十九章 歧路之哭 許昌平向院外望了一眼,才咬牙道:「臣若有僭越的地方,還請殿下恕罪。」定權催促道:「你只管直說,眼下這個情形了,還說這些做什麼?」許昌平道:「是——臣想請問的便是,殿下屈尊到臣寒舍之時,還只道此事不知是何人所為,如何到了中秋便認定了陛下也是知情的?」定權一時被他問住,只覺腦中一片空白。這許多日來,諸事紛紜,接踵而至,自己亦只是疲於奔命。況且中秋之事,自己其後亦不願多想,此刻再憶及當日情事,雖相隔不到一月,竟已覺得有些恍惚。經許昌平重新提起,千頭萬緒登時一齊湧現,當日那點說不出的怪異也再上心頭。是因為父親在宴前的呵斥,是因為堂叔祖在宴上的亂言,是因為盧世瑜的那幅字,還是因為齊王肆無忌憚的告發?當日所見的一切,都仿似在告訴自己,是父親謀劃著這件事情,但是到底為何自己一早便會懷據了這樣的心思? 一件從未念及過的事情已然隱隱浮出,定權不敢深想,不由面色發白,又問了一句:「你想說什麼?」許昌平低頭道:「顧將軍可曾和殿下說過些什麼?」定權掌心微有汗出,回憶前事,緩緩轉述道:「顧將軍說過,心中忐忑,覺得事情尚未開始。又說,陛下的性子,他比我要清楚。」聲音卻極輕,便如喃喃自語一般。許昌平又問道:「殿下從臣家中回去,不過十三日晌午,十三日下午或十四日,殿下可又去了何處?」定權心內已是一片木然,半晌方答道:「我又回了顧將軍府中,將聽到的話告訴了他。」許昌平道:「那顧將軍怎麼說?」定權慢慢搖首道:「他聽了,什麼都沒說,只是行走時膝頭軟了一下。我……本宮便說要他放心,這件事情由本宮一力來承擔,他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許昌平,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許昌平叩首道:「臣有罪當死。臣自殿下移駕以來,無一時一刻能夠安寢,日思夜想,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殿下,張尚書拿出的那張字條上,都寫了些什麼?」見他只是沉吟不語,又道,「請殿下務必明白告知,臣一心所系唯王事而已,若殿下有一絲半毫閃失,臣便當真只有以死謝罪了。」定權歎了口氣,仔細回想道:「依此名目,後日一過,必使江帆遠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諸人等。此事務密,不可出錯。閱後付炬。」許昌平眼前陡然一亮,連忙問道:「果真只是這幾個字,沒有別的?」定權點頭道:「是,一字未添,一字未損。」許昌平連聲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定權蹙眉道:「那字條是我寫的,我在朝堂上也已默認了。」許昌平道:「殿下素日與張尚書往來信中,可有直言李江遠姓名的?」定權點頭道:「有過。」許昌平道:「那麼此事定亦是齊藩所為,陛下事前並不知情。若果是有了陛下的親旨,張尚書不提此事則已,既提了,又何以只是……」定權心念一動,截斷他的話問道:「你是說張陸正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話音剛落,方才的內侍已將烹好的茶送入。許昌平眼看著他進了院門,心知已不及再細說,只得匆匆低聲囑咐道:「如臣所慮不差,殿下便不必憂心太過。至多在此處再住一月,定可毫髮無傷返回。」定權急問道:「你如何知道?」許昌平道:「臣也只是揣測——詹事府內諸般事務一切如常,待殿下鶴駕返歸,眾位同僚定要親自向殿下叩賀。」 定權微微失望,笑道:「爾等的心意我已知曉。許主簿請起吧,我如今也沒什麼可招待你的,喝過了這盞茶再回去吧。」許昌平道了聲謝,這才站起身來。他接過內侍奉上的茶盞默默飲茶,待得一盞飲盡,便起身向定權辭行。定權亦知再無可私談的機會,只道:「勞動許主簿了。」許昌平也無話可說,再次撩袍跪倒,向定權叩首道:「臣告退,殿下保重。」定權點頭道:「多謝了。」一面拂袖進入內室。許昌平暗暗歎了口氣,也只得隨著那侍者離去。一路仔細計算定權說過的話,走到宗正寺門外時,竟覺兩腿都已經軟了。 定權回到內室,一語不發,於榻上抱膝而坐。不知為何,耳邊卻一直迴響著那只蟋蟀的唧唧叫聲,時近時遠,就是不止不歇。被它聒噪不過,終於用手在牆上狠狠一擊。他不脫鞋便上床,阿寶已經覺得奇怪,此刻更感心驚,上前捧住他的右手查看,問道:「殿下?」定權抬頭看了她一眼,甩開她的手,過了半晌才發問道:「你聽到了沒有?」阿寶遲疑道:「聽到了什麼?」定權低語道:「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阿寶搖頭道:「沒有。」思忖半晌,才又低聲加了一句,「妾聽見,是許大人來了。」定權卻沒有再說話,又低下了頭,阿寶也只得在一旁悄悄守候。四下依舊安靜得奇異,一喘一促,皆聽得明明白白,難道風不流嗎?鳥不鳴嗎?院內的金吾他們不走動嗎?她突然覺得心頭狠狠跳了一下,不覺便有了一瞬的恍惚,急忙轉頭,看見定權仍坐在自己身旁,才暗暗松了口氣。 不知呆坐了多久,忽聞門響,阿寶怔忡抬首,看看門外,輕輕呼喚道:「殿下,請用晚膳。」見他置若罔聞,又下地走到他面前,勸道:「殿下午膳便沒有用好……」話猶未完,定權卻突然暴怒道:「出去!」那個送飯的內侍嚇了一跳,愣在了當地。阿寶默默走了過去,輕聲對他道:「先放下吧。」 然而一直到月渡東牆,送來的飲食已經全然冷透,定權卻終是一口未動。那內侍過來收碗,見太子不食,只得又報到王慎處。王慎不免又帶了一干人等趕來問詢,卻見定權已拉過一床被子,面牆睡下了,便又向阿寶嘮叨了半晌,詢問殿下是否當真身體不適,下午可說過些什麼,若是睡起來想進膳,便只管吩咐等語。阿寶終於敷衍到他肯離開,回首見定權外袍也未脫,歎了口氣,自己拎了本書倚桌翻看,又看不進去,不過尋個理由,不必尷尬相對而已。 定權卻並未能夠睡得安生,不住輾轉反側。阿寶見他焦躁,幾次話到嘴邊,皆壓了回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適嗎?妾服侍殿下寬了衣再睡可好?」定權聞言,終於停止了動作,亦不言語。阿寶方自悔又多口,忽聞他低聲道:「阿寶,我覺得有些冷。」 阿寶放下書,起身道:「妾給殿下再添一床被子來。」定權只覺略略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再多說,見她將自己床上的被褥搬了過來,輕聲道:「我幫殿下暖暖手。」定權點點頭,道:「你也坐過來。」待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便將雙手伸進了她的兩隻袖管中。阿寶只覺那雙手冷得如冰一般,不由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殿下的手足,總是這般易冷嗎?」定權點頭道:「我自幼就有四逆的毛病,太醫也說是天生。開過方子,藥要經常吃,我沒有那個耐性,最後也就作罷了。」想了想又道,「從前太子妃在的時候,還總記得此事。」 他從未提起過太子妃的事情,阿寶想到蔻珠從前說過的話,低聲道:「妾並沒有那個福氣侍奉娘娘。」定權略笑了笑道:「是前年的事情,太醫圍了滿滿一屋,從丑時到酉時,母子兩個人都還是沒有保住。是個小世子,我在外頭好像還聽見他哭了一聲,但別人都說沒有,是我聽錯了。陛下連名字都已經擬好了,就叫作蕭濟。」說罷略略側了側身子,捉緊了阿寶的臂膊,道,「太子妃從前也總是這般幫我暖手,若是那個孩子還在,現在早應該會叫爹爹了。」 阿寶低頭看他,他閉著眼睛靜靜蜷縮在自己身邊,周身上下已經沒有了絲毫戾氣,自己就還如剛剛束髮的少年一般,若不曾相知相處,卻怎麼也想像不到他亦會有妻有子,為夫為父。她半晌才勸解道:「殿下還這般青春,謝娘子也是,趙娘子也是,小郡王、小郡主都還會有的。」定權笑道:「我只要太子妃的孩子。我想過了,若是將來自己也有了孩子,便絕不會教他受半分的委屈。」他口中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傻話來,阿寶不由呆住了,還沒等回過神的時候,便見一行眼淚已沿著他顴邊滑下。 定權亦不想掩飾,阿寶抽不開手,只得默默看著他肩頭抽動,半晌方聞他繼續說道:「那時候陛下還只是甯王,舅舅經常會到寧王府上來,和陛下說半天話,然後再來瞧瞧母親,瞧瞧我。我總是守在府門口,等著舅舅過來,他來了,就會將我頂在頭頂上。我有時候淘氣,將他的簪子拔掉,把冠也扔到地上,若是叫母親看見了,便會說我不懂事。舅舅卻總是笑著說,將軍的帽子想摘就摘,想摜就摜,清河郡王將來是要做天大事情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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