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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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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宙靠在一張榻上,粗粗看去,竟不像受傷未愈之人。只是他似乎等得焦躁了,眼中充血,嘴唇乾裂。我下馬道:「咄咄怪事,大敵當前,這城裡怎麼就剩五王你一個人了?」 城門在我的背後合攏了。阿宙揮了揮手,對跟在我背後的護衛們道:「本王有所安排,你們跟著惠童退下。」他說話的氣力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氣勢倒隱隱中充足了幾倍。老朱他們一聲不吭,就盡數與遠處出現的惠童離開。四周靜悄悄的,阿宙鳳眼一轉,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頗有幾分疑惑。玉飛龍見到阿宙,喜不自禁。跑過去用頭蹭阿宙的脖子,阿宙伸手攬住馬脖子,眼光還是定在我身上。我從背後取出劍來交給他:「阿宙,給你。」 他一手取過劍去,冷冷看了兩眼,「咣當」一聲拋到路邊的草叢裡。 我愣了片刻,追到灌木裡將劍捧出來,大聲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阿宙笑得難看,嗓門輕而言語清晰:「這劍就是禍害,不要也罷。我最初在四川就不該要它。那樣就沒有那麼多的煩心事了。不錯,我是敗了一次,但我輾轉回到洛陽來,是為了東山再起,並沒有打算把你給拖下泥潭。那一夜,你倒是好心替我去取劍,可我答應了沒有?你好好回來了,要是不然,這把劍就能再殺了我。」 我的手指被灌木刺紮出血了,我皺皺眉,汗水在烈日下直淌到劍上。 我這次去南營,確實有點冒險,但不是一無所獲。此刻軍情緊急,我不可能對阿宙娓娓道來。阿宙原本美豔,這番折騰下來,他清瘦憔悴中,倒是顯出一種成年人的清麗來。雖則清麗,但是說話裡那份賭氣不滿,還活脫脫個少年。我念及此,只抬頭一笑。重新到他的身邊,將劍雙手捧給他:「給你。」 他的身上一定纏著藥呢,所以直腰的動作像個木偶。他當然不接。 我又笑了笑,低聲道:「這次是我不好。但劍總是無辜的,別遷怒於它。且我當真無恙。其實我取了它來,又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守護這座洛陽城。」 阿宙雙手觸劍,我再次蹙眉:「呦,這把劍太重了。」 話才說完,我的手上便空了。我深深呼吸,坐在他的塌邊上,仰望天空道:「人都到哪裡去了?難道你為了加大趙顯的勝算,居然將城內守衛傾城而出?雖然趙顯裝病,引得蕭植緊急攻城。但以他的能力,緊急不等於倉促。我們若以十分力對他,就等於賭上十分。此刻皇上的軍隊不能增援洛陽城,我們的棋盤上不過就是這點兵馬而已,不是麼?」 我倒是希望他能給我一個驚喜,說出個「不是」來,但阿宙只是沖玉飛龍一笑。 「喂,我的話一點不好笑。我,我昨夜在洛陽附近遇到了天寰,……你見過你大哥嗎?」或許是天寰的佈置,也未可知。 「沒有。大哥雖然昨夜有信勉勵於我,但他並未入城,亦沒有對洛陽城有具體的指示。因此今晨趙顯按照原計劃出戰,而我留守在城內。不過,大哥在信裡也說了幾句話,他說洛陽城的西門有兩撥人來。第一撥人是自己人,一定要歡迎,第二撥人如何處理,就隨便我決定了。」 我警惕地向城門一望,並無雜遝人聲。我想了想天寰的話意,對阿宙道:「第二撥人難道是南軍?天寰他倒是一針見血。蕭植軍數倍於我,因此我軍兵力捉襟見肘,所以當初安排中,城西就是薄弱之處。因此,我們在城西數下機關,重重佈陣。可是,如今那兩萬人馬呢?」 阿宙順著我的眼光向四周看,嘴角一挑:「都飛了。」 飛了?我正要說話,阿宙注視我說:「難為小蝦你,才出虎穴,又入龍潭。大哥這次放了話,隨我安排。這回的潭水是我這條龍的地盤,任誰都不能跟我搶。我不瞞你,洛陽城內除了百姓,只有軍士數百。尤其是城西,因我的命令,現在加上你我,才不過幾十個人兒。」 玉飛龍不知輕重的打個響鼻,似乎對主人的大膽崇敬萬分。我的思緒轉水車一般,半晌也回出味道:「你要唱空城計?」 阿宙的鳳眼開出花來,他拉了拉衣裳:「老看別人唱,自己沒機會。跟你一起唱,好像是件過足癮頭的趣事。」陽光直射下,他的臉呈現出蜜色,比往常懶,比往常無所謂,忽然顯出少年時幾分潑皮狐狸像。 看來,我是沒有選擇。我展顏:「空城計的故事,家喻戶曉,可是人總是在山外看戲才明白透了。真要入局,說不定還是那樣子傻。我願意跟你一起唱這出。只有一條:假如唱砸了,你答應讓我帶著你逃。」我說完,將攬星劍搶過來,用破包袱皮重新包好了:「等下再給你吧。」 「為什麼?」 我笑,站起身來攏好頭髮:「怕你演砸了心情不好,學霸王烏江自刎。」 阿宙靠近我,就像情人間絮語一般,將城內的情況告知我,他收起笑容:「……所以,即使這一支南軍入城,我們也不是束手就擒,走投無路了。」我會意,敲敲劍柄。 只見紅衣一飄,圓荷在城樓上對我招手:「皇后,皇后?奴婢在這裡。殿下,衣裳都備好了……」 這丫頭紅得和蘿蔔似的,我眼神再差都會看到她。我立刻會意,對阿宙道:「我一身的臭汗,你一身的傷。上戲臺之前,要是咱們不扮得勻淨點,人家一定鬧場子丟菜皮。所以都該準備準備去。」 阿宙心情大悅,他欠身對我,讓匆忙奔來的惠童扶住他,調侃道:「咱們倆似乎是天生麗質,就是爛泥裡泡一圈,照樣有人樂意看不是?」 我躍步上了城樓,圓荷將我引入帳幕,我問:「殿下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 「城內的人,很少有知道殿下回來的。殿下回來,自己也十分隱秘。把我叫過去伺候起居。對了,七王從長安來的時候,原來將神醫子翼先生一併帶到了洛陽。因此……這幾日五殿下好多了。」 「是嗎?那七王人呢?」 「不曉得。前夜裡他和五殿下睡在一塊兒,說了不少的話呢。」 我隨口應著,快速將混合著花香的水潑到臉上,不知為何,心裡極為平靜。元旭宗一定帶著那兩萬人馬走了。打仗親兄弟,比起趙顯,阿宙自然會把更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的七弟。南朝因為章德皇后時代的殘酷殺戮,皇族凋零。我叔父的私心,吳夫人的用毒,更是雪上加霜。皇嗣不昌,枝葉不茂,怎麼看都是亡國前的徵兆啊。 我不准自己再為那些傷感,一邊抹上胭脂。就在這時候,惠童的聲音響起:「皇后,探子來報:約摸有上萬南軍,穿過趙顯之陣,向此而來了。」 我挑起一點薔薇膏,塗在紙上,說:「知道了。」 然後將雙唇合攏去,鏡中奪目紅色,皆歸屬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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