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
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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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寰從腰間取出一把紅底絹扇,輕輕扇動,涼風習習,拂面而來。他緩緩道:「阿雲從哪條路上來的,當然要從哪裡回去了。你是南朝的一品宮妃,難道還跟著朕夫妻不成?瞧你身後有兩個岔道,左邊或者右邊,任何一條,都可以任你選擇。你們騙朕之皇后深入南營,等於讓她自己賭一次生死。朕這回也讓你賭一回生死。這算是公平嗎?」 天寰的話音剛落,雲夫人背後的兩條岔道就亮起了燈光,右邊掛著紅燈籠,左邊則是綠燈籠。在我眼裡,都是鬼門關一般的猙獰。雲夫人雙腿一抖,伏在地上,她的額發遮住眼睛,甚是可憐,她音調柔得像水:「皇上,阿雲有罪,但罪不當死。阿雲擾亂南朝,不過是為了早日讓北朝統一天下……至於對光……皇后,阿雲只是與她開個玩笑,若要她死,阿雲可以在營中就殺死她啊……」 我回避開雲夫人的眼神,正色道:「讓北朝統一天下?夫人這把火都燒到洛陽了。騙我說趙王被俘,給我下藥,把我送到……那裡,這都是幫皇上?更有甚者,你妄圖引入高句麗之兵,是要亂我中華?雲夫人,要不是蕭植與你為了爭權奪利存有矛盾,我能活著到這裡來嗎?」 雲夫人淚光瑩瑩,抬頭哀辯道:「皇上……莫聽信一面之詞。炎光華乃是南朝帝女,這次她與蕭植之間,就約下密謀。皇上念著夫妻之情,回心轉意,她又是什麼主意?皇上心裡有她,可她呢?皇上看看您的皇后騎著哪一匹馬,又背著哪一把劍?」 玉飛龍不耐的長嘶,月下攬星劍光芒一閃,就像狹長的眼睛睜開。天寰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阿雲,朕還不老,早就看見了。至於你的話,朕也料到了。至於皇后有沒有密謀?金秀,你說說看,阿雲能否知道?」 雲夫人身旁那滿臉蠻橫的高句麗侍女聞言叩首,對天寰充滿敬意的回答:「回皇上,雲夫人為了生子,有數名情夫。可是唯有蕭大將軍婉拒了她,因此雲夫人恨蕭植入骨。二人明爭暗鬥,已非一日。因此蕭植即使有所謀劃,雲夫人不可能知道。」 雲夫人長甲指向金秀,一時語塞:「你……你……」卻原來先她一步到南朝的宮女,也是天寰不下的棋子。金秀圓眼睛亮著,笑了笑:「夫人見諒。夫人當年為皇上所救,今日這般回報。也就不能怪金秀了吧。金秀原本是為了保護夫人完成在南朝使命而安插的小人物。而夫人翻雲覆雨,離叛北朝時,金秀也旁敲側擊的勸夫人穩妥周全行事。夫人常說:黃雀捕蟬,螳螂在後,對不對?」 雲夫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金秀對我匍匐道:「在南營內金秀只能暗中保護皇后,又必須對皇后有所藐視。望皇后恕罪。」我點頭,心中一寒:天寰行事周密,每個棋子的身旁又有防範……他放任雲夫人橫行到今天,又有怎樣的韜略和謀算?南北戰爭的漩渦裡,是有雲夫人的媚影舞動,但真正上場的,還是男人們。 雲夫人雙肩聳動,抽泣起來:「皇上……饒恕阿雲吧。是阿雲錯了。我不想死。我死了對戰局也沒有好處。既然皇后安全,高句麗兵也根本沒有來……殺了阿雲,也太遲了。」她向前爬了幾步,伸手道:「以前皇上作畫的顏色多,除了我,她們都會弄錯……我在書房外伺候皇上,比誰都小心,整夜都不合一下眼皮。皇上,若是當初不趕我離開長安的皇宮……阿雲一輩子只要幫著皇上管著筆墨顏料,也心滿意足了。又怎麼會一步一步鬼迷心竅,糊塗到此呢?皇上……皇上……」她大哭起來,非但我,連金秀都詫異,沒人想到雲夫人也會如此。 天寰歎了一聲:「阿雲,只管筆墨紙硯,真會讓你滿足?你要和朕兄弟鬥,並無勝算。十多年前,朕救了你一家。你捏著拳頭,對朕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想死,我要活。朕想那麼小的女孩就能如此求生,真不容易。當年在羅夫人所養的一大群女童裡,你是出挑的。可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你以為朕不取你,只因為你是高句麗人?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朕的畫稿被竊之案嗎?」 那是……聖睿七年之事?聽起來久遠。那時我尚在冷宮度日。皇帝的記憶,總有一部分是我的禁獵之地。阿雲止住哭,雙眼迷離,十指一顫。 「那事的來龍去脈,朕一清二楚。當時是宮中有人陷害你,你若奮起還擊,或忍氣吞聲,朕都會救你。結果你為了不驚動那幕後之人,竟讓同室的小桐當了替罪。你嫁禍給她,因為她老實,在殿中毫無勢力。可是你似乎忘記了她是你入宮後對你最好的人。你們以為皇帝日理萬機,對你們之間的小把戲就會視而不見?被後宮女子矇騙之帝,又怎能正對朝政?」天寰語氣宛如冰凝:「你要活,朕不能怪你。但從那以後,朕就不得不留神你。而你背地裡引誘年幼的五弟,讓他惱羞成怒,非要趕你走,朕自然順水推舟,應承了他。朕那時又給你選擇,或回到高句麗去,或離開長安,可你選擇了現在的這條路。阿雲阿雲,你若蠢笨些,醜陋些,也許會如小桐,此刻正於鄉間默默無聞的享受著天倫之樂吧?」天寰說完,眸中波光粼粼,把我也吸入其中。我彎起嘴角,正視著他。 我咀嚼他的話,雲夫人是他所救的,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死。左邊或右邊,不論是誰,原來全是死路。雲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她慘然笑了幾聲,不再懇求,挺起胸向左邊的道路走去。林木裡黑影幢幢,沉默而突兀。遠處的天幕,戰場上用作信號的煙花一劃而過,只留淡煙輕痕。 我喉嚨裡沙沙的。張開嘴,沒有聲音,熱風灌入喉嚨,化了我心頭的寒。天寰等雲夫人走遠了,才對金秀吩咐:「此次高句麗王有功。朕平定北方後,自然會酬謝他的忠謹。阿雲的死信確鑿後,你將其母弟一同送到高句麗去吧。」 「是。」金秀候在我的身後。 我搖手:「退下,我有話與皇上說。」金秀望了一眼皇帝,乖乖的退下了。 天寰清咳了一聲,把懸在天邊的眼光收回來:「朕時間不多。你有話得快些說。」瞬間,他就變得疏離了。方才雲夫人面前,親密的動作,眼神,全被這遊刃有餘的君王的一聲咳嗽抹掉了。我早就該想到的。 「鄴城激戰,你怎能脫身出現在這裡?」我詢問。 他拍了拍湊過來的玉飛龍:「這是朕的戰場,朕自己說了算。朕出現在洛陽附近,因為此刻鄴城少了我,也能打仗。而洛陽城附近的佈局,卻非朕不能。」他神氣傲然,淡色的袍服襯得他比往日更加俊美。他為何改穿素色呢? 我把玉飛龍的馬僵糾過來,吹了一哨,讓它躲遠點。玉飛龍不情不願的向後溜達。紅綠燈籠都熄滅了,這杏林裡刀光劍影,全是死士。我和皇帝的對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沒必要和昭告天下般讓他們都知道。我不顧天寰給我的僵直背脊,突然發力,使勁兒把他往那間破舊柴房裡推搡。他大概是大病初愈,力氣不足。雖然臉上表情僵硬,但還是被我推進了屋子。我一手擦亮火折,一腳踢上門。天寰仿佛被我的粗魯舉止嚇了一跳,過了許久才冷笑一聲,好像有幾句嘲弄我的妙語到了嘴邊,可我一晃火摺子,他又咽回去了。 「皇上你笑什麼?」我問。我的聲音變啞了,也有幾分粗魯。 他收起笑容,優雅的坐在一堆雜草上,對我悠悠道:「朕笑你。黃毛丫頭,不自量力,飛蛾撲火,自投羅網。送給你都合適。你一個人從洛陽走到南營,又來到這裡,絕不是由你一個人的意志,決心,大膽就可以做到的。你不要誤以為朕是為了你才到這裡的……梅樹生的軍隊企圖在鄴城拖住朕,以便蕭植的計劃成功,朕則將計就計。但洛陽周圍的佈局,如今也要改動,所以朕就與上官定計,秘密來此。金秀既然是北朝細作,南營裡雲夫人的舉動我是至今才看清。今夜你逃出的必經之路,就是這片杏林。要是朕不碰巧在,光華公主你就靠這把劍,插翅難逃。」 他指的是攬星?我逃出來匆忙,攬星劍失去了鞘,只用布纏繞劍刃。此刻劍鋒劃破了包裹,隱隱發光。我按了一下劍柄,這可是金鑰匙換來的。不禁笑了笑,金鑰匙可不是攬星劍。攬星只有一把,而金鑰匙,一天就可以製作出同樣的來。所以男人們華山走一路,寧可要劍,也不能取鑰匙。我這一笑,被皇帝看成了挑釁,天寰的神色變得更加不悅。我冷冷凝視他,撩起下擺,坐在對面的草垛上:「那我還是要謝謝皇上,這回沒有死成,下回我可以再試試。皇上雄才大略,不屑於兒女情長,國家幸甚至哉。不過心長在我身上,我就是想去死,誰能攔住我?皇上你不能。人人都仰望皇上。只有我知道,你不能的地方,還有不少。你不能當面回答我的問話。你不能在危難時刻給我寫一個字。你只能固執的去當你的孤家寡人,你只能將用一紙詔書命令他們把太一從我身邊奪走,你只能用你的霸業來衡量一切,包括他人的生死。你給人的,你可以拿走,你教會我的,我也可以還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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