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皇后策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此時,數十匹馬在晚霞中湧來。為首一人,身著素服,翻身跪倒:「皇后?」

  原來是趙顯將軍,見了他,我心裡一動。我問:「何事?」

  「太尉靈柩已經到洛陽了。」

  我閉了一下眼睛,夕陽還是如此刺目。我暗暗歎息,道:「知道了。趙將軍,此人煩你照管。她氣不得,餓不得,關不得,走不得。」

  趙顯的藍眼睛淡淡的注視小妙瑾:「你是哪吒三太子下凡?」

  妙瑾一副準備活吃了他的樣子,我與趙顯擦肩而過,低聲道:「南朝公主。」

  他身子一震,向我一躬。

  阿宙的靈柩到了。因為戰事緊迫,所以洛陽的官署只能舉行簡單的舉喪儀式,一切要等皇帝回朝再定。從傍晚到深夜,眾人號哭完畢,我便命大臣們回去休息,讓太監宮女們都退下,自己拿著紙錢坐在一盆火前。

  天氣炎熱,我臉上被烤得汗如雨出,我清了清嗓子,嗓子居然啞了:「阿宙,你看到了,方才人人在哭。他們都比我哭得傷心,我掉淚最少。我本是無情的人,何況對你這樣的死心眼兒……?」

  我丟了幾個元寶焚化,笑了:「你說你在乎這些紙糊的金銀牛馬嗎?你喜歡那些豬頭桃子的祭品嗎?要是你走,你想看到那些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表演嗎?」我走到棺木之側:「阿宙,原諒我做一件事情,不然我不甘心。若裡面真是你……就是我和你哥哥對不住你。我下輩子給你賠。你我這一曲驪歌,唯有今生,決不重複。」

  我驀然立起,惠童和趙顯一起在簾幕後出現:「皇后?」

  「來了。」我站起來,從一個祭品箱裡取出一把斧頭,一個錐子,緩緩走過去交給趙顯:「我命你把棺材打開。」

  趙顯皺了眉頭:「皇后……你真想……戰場上……太慘。天又那麼熱,殿下未必想要你看他的屍身。」

  惠童雙腿打擺,但努力的推了推趙顯。

  我堅定說:「不,我想好了,我必須得看看,你開棺吧。」

  趙顯咚咚打開棺木,月影在熱風裡,好像重瞳的鬼怪。

  棺木被移開了,惠童踮腳,短促的驚叫。一股腐臭與香料的混合氣夾雜而來,令人五內翻攪。

  我定下神,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屍體,伸手到棺木內,將衣服下的劍鞘取了出來。

  阿宙,元君宙。你,原來你……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

  我故作鎮定,將劍鞘交給惠童,對他冷冷道:「去給殿下洗洗吧,粘著血了。」

  我又回頭對趙顯泣不成聲:「……將軍……給殿下蓋棺吧。」

  惠童似乎聽不明白,臉色更灰暗了。

  我按捺心中的千言萬語,又慢慢的重複一遍,惠童這才哭了,跪下大叫:「殿下安息。」

  趙顯沉重的釘上棺木。而我的眼前,已經逐漸明亮。我飛快地向外走,漫天的星星,就像是劍鞘上的兩個金色篆字「攬星」。攬星,攬星,從未離我如此之近。我跑起來,盡情的呼吸夏日的空氣,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先生……我發現……」我拉住他的袖子,有一肚子話說。

  他卻好像都知道了:「你打開了棺木?」

  我點頭。上官用扇骨無聲拍了幾下手掌,肅然道:「蕭植分兩萬留在山東,而他自己率領十萬人馬,已向我們的洛陽而來。禍不單行,冀州守將朱寧昨夜突然反叛,以兩萬冀州兵馬幫助梅樹生軍包圍鄴城。洛陽有險,鄴城危矣。」

  我握住他的手:「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上官苦中作樂般微微一笑:「對了,夏初,你本來就該什麼都不怕。」

  我含淚帶笑:「我現在不困,此刻應該再次召見群臣,商議防衛大計。洛陽城還是其次,天寰的安危乃是舉國的關鍵。不管洛陽守軍有多少困難,我們一定要設法迅速援救御駕。」

  上官道:「我已經派人去請各位大人,因為趙王的事,眾人都還未睡。」

  我點頭:「好,我要出席。皇后于平安時只能襄助帝王家事,于危亂時就該擔當君王國事。我決心已定,也不怕老頑固們。」

  上官凝視我,又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對我做一個請的手勢。

  滿屋子全是大臣,崔僧固見我出席,只向後一退。而杜昭維則在我面前跪下:「皇后,洛陽城事牽涉南朝。為防止小人閑言,為皇后賢明著想,臣請皇后回鸞。」

  我道:「小人是不分青紅皂白者,賢明二字,也是沽名釣譽。皇上在京,我即參聞政事,現在洛陽危急,萬歲有險。讓我袖手旁觀者,是何居心?駙馬請讓開。」

  杜昭維人單勢薄,卻毫不退縮:「國家面前,沒有君子小人。皇后不沽名釣譽,也需為萬歲英名著想。參與政事,因皇上在旁,皇后就是賢妻。皇上不在,我朝沒有此規矩。」

  我徑直往前走,不再答覆。杜昭維在那裡繼續叩首年,只聽上官道:「杜大人,文死諫,武死戰,乃莫大光榮,但本朝有的是諫不被納的死文官,也有的是戰不吱聲的亡軍官。與其糾結國理情法,不如我等當即務實,商議對策,可否?」

  他一言出,崔僧固也委婉勸杜昭維,杜昭維過了一會兒,也就不再吱聲。

  我沒有坐上御座,而是選了一個位置而坐。又對宦官們說:「將眾人的榻圍成圓形,不用分為上下首了。」我環顧四周,柔聲道:「我年輕,所學政事都來自皇上,皇上常說,尊卑雖然有別,但也不是死道理。強敵當前,大家都可對直抒己見。」

  夜色逐漸稀薄,黎明快來時,眾人都有幾分疲累,但商議還是不能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上官守住金口,好像要等別人傾囊而出,他才說自己的計策。

  我方命宮女們給大人們送上滋補的山藥人參粥,就聽到外間有人重複高喊:「聖旨到,聖旨到。」

  大家帶著疲倦外望,卻是百年穿著馬靴子,端著架子進門了。

  我看了百年,不禁心裡一熱,熬夜的辛苦也消減了一半。他卻是滿臉正色,對我先行禮:「皇后,萬歲有旨意。萬歲先有一口諭,說是小的來時,若見到皇后主持群臣會議,也可直接在眾人面前問。萬歲問:敵人逼近洛陽,梅樹生氣焰高漲,皇后是願後退,還是願留守?」

  上官在我身側,聽了這話,他眉毛上現出一道波紋。

  我一字一句道:「我在,洛陽在,萬歲之東都,曦朝之中州在。戰士臨陣不退,皇后也不會躲起來。我願意留守。」

  百年面無表情:「萬歲口諭:既然如此,請皇后自己去後宮內打開此旨觀看。而萬歲還有旨意留給尚書省諸位大人。」

  我稍有狐疑,天寰倒是連我的回答都料到了?但也不能在群臣面前有所流露,我當即跪下領旨。又輕聲問百年:「皇上可有書信給我?」

  百年一低頭:「啟稟皇后:沒有。」

  「那……皇上身體可好?」

  「啟稟皇后:萬歲龍體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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