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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王菡將酒一口飲光,他長歎道:「朝廷不信我父子,才有今日。但聽說北帝……父親也曾想過,但總覺得前途渺茫,不得不用力一搏。」

  如雅拍拍他的肩:「我以前跟你想的也一樣,但姐姐和我現在肯合力勸說你,也就說明北帝並不光吃人,也會用人。」他提起酒壺,瓊漿灌入,秀雅的臉蛋上笑容靈氣:「武獻帝駕崩時候,江南大街小巷都有人痛哭,乞丐小兒都在路邊燒紙錢,你比我們大十歲,可不能忘了。公主在北朝為皇后,缺乏援助,弟殫精竭慮,但勢單力薄,年幼無知,也不能周全。假如你父子來了,公主地位穩固,公主在,你們也在。在南朝,就算你父親用首級謝罪,他在朝內掌握實權的冤家可肯?」

  王菡默然,叫我:「公主……臣……」我點頭溫和的說:「你可仔細想想,無論如何,你父親當年對我父女忠誠,我總讓你平安回去?」

  如雅添上一句:「王謝,永遠是王在前,謝在後。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兄還想什麼?」

  我起身,雨夜突然變得光明起來,光亮從纏著綠藤的窗戶射入牢房,王菡也跟著站起來。

  我鄭重的說:「王菡,你要是願意,此刻就跟著我一起回宮,面見皇帝。皇上今晨在我面前白紙黑字寫下:若王韶停止攻川,他依然可以統領湘州軍政。還將加封他為蜀州都督,管理四川政務。蜀州的賦稅,五年之內,全部給你們父子用作軍費。你覺得如何?」

  他再也沒有躊躇,雨下了那麼久,任何一個處於他地位的年輕人,都選擇光明。

  雨停的時候,馬車馳入闕樓。我知道天寰正在未央殿中等待著我們,仿佛看到了他那冷靜的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如雅騎馬,吟誦著詩歌:「夜渡銀河水,不知覓路行。亂忙尋淺處,忽覺有黎明。」他的嗓音明快如夏花,整個人都融在清涼的月色裡。

  我心有所動。有件事,我想問他許久了,我打開車簾:「如雅?」

  「姐姐?」他靠近車窗,側耳傾聽。

  「如雅,我問你一句話。」我壓低了聲音:「你真不知道玉璽在哪裡?」

  他注視著我的眼睛,良久才笑道:「姐姐,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等你清楚的時候,我才回答你。我們少年輕易就說青春,有志氣的人,動輒就愛說抱負。每個人答案不同。你最想要的是什麼?第一種:一人之天下,第二種:一家之天下,第三種:天下。」

  「我……」

  如雅狡黠的揚起面孔,打馬向前。

  當夜,天寰與王韶秉燭夜談。我坐等到天明,靠在幾案上瞌睡。

  天下……天下,無數人的面容,都在這兩個字周圍旋轉,我叫:「天寰?」

  珠綴一動,百年跪在外頭:「皇后,西北快報。萬歲說交給您便是了。」

  我將快報拿到手裡,這次竟是阿宙的字跡。我看了一會兒,躍起來到了大殿風口,天寰迎面走來,我拉著他的衣袖報喜:「天寰,阿宙……上官他們已攻下了敦煌城。」

  天寰不像一夜未睡,神色澄明。我說完,他眼尾閃過一道冰冷的光芒。他將袖子從我手中抽去,淡淡說:「唔。」他的神色難以捉摸,明顯毫不興奮。似乎這不是終結,只是遊戲開始。

  我幫他把外袍脫去,將青銅熏上煨的參湯,取了一碗給他:「你不高興?」

  天寰將參湯喝完,反問我:「你高興嗎?你出了不少力氣。惠童也是你送過去的啊。」

  阿宙他們打仗,跟惠童有大關係嗎?我正在尋思,天寰已將我抱到膝蓋上,吻著我的眼眶,我打了一個呵欠。他道:「你跟著我熬夜了?對了……想去西北嗎?」

  西北?我一時反映不過來,直接說:「沒想過。我們現在去?」

  天寰似在笑,他放開我:「不。怎麼也要等石竹花謝了,才能離開長安吧。」

  第五章 秋聲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歲雁字長,物換星移幾度秋。

  我站在虹橋之上,太液池兩岸楓葉荻花,紅白爭舞。我微笑著指著領頭的畫舫,對身邊的少年說:「長公主總是這樣的開心。同她在一起,遠來的客人一定也能放鬆吧。」

  七王元旭宗默然無語,讓我有幾分為難。

  嬌美的元嬰櫻遠遠的舉著紫菊花,銀鈴般的笑聲隨著晚風而來。她身後的少女清瘦而沉靜,白白的臉上眉目疏淡,總有絲如同秋意般的憂鬱。看到了我們,她面上透出淡紅,行了禮便躲入船艙去了。她是湘洲刺史王韶的女兒王螢。她的到來,意味著王氏的妥協。北朝皇帝以宣紙潑墨般的巧妙力量,輕易就獲取了富饒的湘洲。現在尋思起來,天寰那時候深入四川虎穴,削平藍羽軍,是早已經想到了將長江上更關鍵的省份也併入版圖。王韶按照和皇帝的約定,現在也並未改換湘洲的旗幟。因為那會給南朝開戰的理由。

  但王韶已經開始秘密的建造戰艦,也以南朝的大將軍蕭植為「奸臣亂國」的理由,拒絕再聽從南朝的命令,不再納貢。可以說,琅玡王氏選擇了曖昧的「投降」。而我,北帝的妻子,正是這種行為的最好藉口。王菡和王螢兄妹,全部被父親送到長安,他們是皇帝的貴賓,但也是亂世裡的籌碼:人質。

  元旭宗好像看出我莫名的傷感,帶著可愛的溫馴說:「皇后讓我來,是有什麼示下嗎?」

  我清了清嗓子:「七弟,王姑娘如今由我庇護。她快就滿十五歲了,看上去不特別,但性情也好。我想……她和你的年齡差不多……她……」我到底是年輕,缺乏說下去的力量。如果王螢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性格不是如此靦腆的話……對於這樣的政治聯姻,我更方便啟齒一些。讓七弟和王螢結婚,天寰並不熱心,但我非常想促成此事,也算一種私心吧。

  元旭宗低下頭,他與阿宙有幾分相似,在晚霞映襯裡,稱得上俊秀。阿宙奇跡般的攻下敦煌後,陸續血戰,一直將索家殘部趕到了佛國於闐。我突然想:千里之外的阿宙,一定變得更桀驁吧。他的七弟,眼神異常誠懇,倒映出我來。

  「七弟,你可有喜歡的人嗎?若是以王螢為妃子,你覺得如何?」我加上一句:「要是你不樂意,也不妨直說,皇上……皇上說要你自己決定。我是你嫂子,不會有所芥蒂的。」

  元旭宗咬著唇。元嬰櫻喊他:「七弟弟,七弟弟,等著我。」他也只揮手,勉強笑了笑。

  我心裡略有失望,但也在預料之中。是的,王妃應該是美人。要是換了我,恐怕也不能委屈自己接受。我柔聲笑,正打算把此事打個圓場。元旭宗抬頭說:「……一定很難受吧。」

  「嗯?」

  元旭宗道:「我記得你才來長安的時候,五哥曾對我說:公主離開家人到遙遠的北方,身處陌生人之間,一定是很難受的。他又說:那種寂寞和彷徨的心情,真是非常非常難受的。五哥去了西北,我也長大漸漸明白了。王姑娘來我們這裡,也該是這樣吧。」

  阿宙說的嗎?我撫摸著漢白玉的欄杆,那時……確實如此,天寰遙不可及。

  元旭宗繼續誠摯的說:「相比五哥在西北的血肉奮戰,我對皇上能和平收到湘洲重地,十分高興。我是個魯鈍的人,並沒有什麼特長。所有的不過是父皇和長兄賜予的名位。嫁到我們皇家來,對女孩兒是特別辛苦的事。假如王姑娘願意的話,我是願意的。雖然我跟她不熟悉,但是成婚後,我一定竭誠待她,甘苦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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