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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不。我只是經過這裡,夏初,你大概是初夏生的?」

  我點頭。他背起手,語聲溫和,「兵荒馬亂,你這樣的女孩在戰場生活,倒是委屈了。」

  我坐了起來,「先生,錦官城已破,北軍是不是隨時會來圍攻此處?我們如何是好?」

  他仰天片刻,坐到我的面前,「其實我就是為此而來。剛才我與上官先生下棋時已經想好了,此處已不再安全,你跟上官先生一起走吧,越快越好。」他又看了一眼地圖,那裡是被我撕下題字的部分,邊緣毛糙。我問:「東方先生,我跟上官先生去哪裡呢?」

  東方先生目光如炬,聲調如水,「我命手下護送你們出四川,你們去哪裡都可以,上官先生醒來,自能決定。」他接過我手裡的筆,在上面畫了幾個符號,「把此圖上的筆劃留給上官先生看,他會懂得的。」

  他不再看我,就要離開,我拉住他袖子,「東方先生,你怎麼就不怕危險?上官先生不會撇下你走的。」

  他沉默片刻,說:「夏初,東方先生這個人,從此對你們就算死了。快走吧,馬車就在外面。趕馬的人我已吩咐過,今後你們就是他的主人了。上官先生喝了我的藥——原是怕山裡寒冷,他受了顛簸再犯病。他現在車裡睡著了。你會騎馬,跟著車一起走。」

  我不便多嘴,匆匆把野王笛塞進袖管,又卷起地圖。

  東方先生帶著我至馬車前,上官先生在馬車內睡著了,趕馬的壯漢對我拱了拱手。

  「東方先生,為何這麼急?你都沒有和上官先生道個別……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如有言語得罪之處,請原諒。」我上馬俯視著東方先生的臉,他好像不是個真實的人。他也仔細地看著我的臉,好像要拼命記住這張臉一樣。

  他眸中的紅蓮,亮如紅日,「不必了。走吧,走吧!」

  他親自抽了一下馬,馬跑起來。我跟著馬車疾馳一段路,再回頭。

  唯有丘壑,玄鵬先生人影不見了。

  偏是人間行路難。策馬古道,青山偃蹇,我跟著馬車,貪戀四川的景物。若此去出川,不知何日才能重見。為女子者,若一想"認命"兩字,往往就會思路順暢些。可我是帝王之女,天生不能"認命"。我已想好,除了跟隨上官先生,還要向他學些醫術,雖不能救國,當個名醫也可解所遇之人的疾苦。

  馬車跑了許久,突然遇到前面橫著一道巨岩,山路被劈成岔口。我籲了一聲,馬兒駐足。我認出駕車的大漢乃是那夜拉住雪柔姑娘馬頭的兵丁。他高大得就像一座鐵塔,此時正恭敬地問我:「姑娘,小人名孫照。東方先生吩咐過,不論出生入死,小人都跟隨在上官先生左右。」

  山風吹來,把我脊樑上的汗水都吹涼了。我略點頭,「上官先生一時醒不過來。這是什麼地方?」

  孫照指了下山壁上方,「姑娘請看。」

  我仰面,馬一後退,差點兒把我摔下去。

  長滿青苔的崖壁上,刻著三個陰森大字:「雙鳳關"。

  我留心察看著左右的岔口,用馬鞭指了左邊的那條路,「等下就是走這條路是吧……出川……還有多少路程?」

  孫照認真回話,「姑娘,小人乃長安人士,對此地也不熟悉。姑娘稍待片刻,小人去探探路就回來。」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馬。孫照連忙說:「小人軍旅多年,腳力不差,姑娘不用擔心。小人去去就來。」

  「那好吧。」

  孫照跑得果然極快。見他常跟隨在東方先生左右,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呢。

  我走到馬車前,彎腰進去,靠著上官先生。他睡得安穩。我取出地圖來看,從這裡出川,路途也不好走,但是現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要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就好。

  忽然聽到上官先生叫我,「夏初。」我忙應著,回頭一看,他的嘴角竟噙著笑,原來是做夢。我把地圖放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識地伸手去掏了一下袖管。我只摸了摸,只覺臉皮一繃。我又仔細找了找,珍珠錦囊在我的懷裡,但是玉燕簪呢?那屬於皇后的南朝國寶,不見了!我呼吸都急促了,血直湧上頭。上官先生卻渾然不知,平靜的臉上猶帶著舒心的笑。

  我仔細回憶方才的每個細節。猛地一拍腦袋。東方先生催我走,我太匆忙。我一定是把父母的那個寶貝信物落在氊子上了。這支玉燕簪,雖然是身外之物,但其腹部刻有"昭陽殿"字樣,落于藍羽軍或者北軍之中,都可能會洩露光華公主的行蹤。況且此物有特別意義,難於割捨。我望了一眼上官先生,心想,這裡離東方先生的大營還不遠,快去快回也來得及。

  烏鴉鳴叫,我探頭看去,天色黑沉沉的,野山櫻樹在隨風擺動,似乎是在搖頭勸我,夏初,別去,別去。我正在猶豫,孫照急急跑了回來。

  他取出一個皮囊,跪在車轅下,「姑娘,請您喝點水泉。」

  我接了過來,舔了一下發苦的嘴唇。他說:「姑娘,小人去探過了,右邊是條死路,久無人跡。左邊確實可走,但可能昨日有過泥石流,前方路上不少大碎石。小人能搬開的,只是行路會更慢些。」

  我聽他這麼一說,就問:「搬大碎石要許多時間嗎?」

  「快不了。」

  我跳到馬背上,俯視孫照,「孫照,我要回大營去,有重要的東西落在那裡。本來我也躊躇,但既然雙鳳關前道路如此,我們的時間也得花在搬開石頭上。那你先趕馬車過去,我等下追上來。」

  孫照變了臉色,「姑娘,不能去!」

  我逼視他,「為何?」

  他支吾著,伏地一拜,「姑娘,小人替您去取吧?東方先生吩咐,你們走了就不能回去的。」

  我很堅決,「不,這件事你不能替我。再說你走了,我如何能搬開前方的大碎石?若就此延遲,則天黑都得在山路上了。孫照,你莫要辜負我的信任,照顧好上官先生。」

  我說完,就不理會他,快馬加鞭回程。說來也怪,我回頭的那刻,從雙鳳關裡飛出一隻白鶴來,在半空追著我的馬。我的馬越跑越快,它哀鳴幾聲,終於趕不上了。

  我一口氣就到了東方先生的大帳,四周靜悄悄的,竟像成了一座空營。我隱隱覺得不安,快速回到自己的營帳內。一切都和我離開的時候一致,但反復搜索,地上並沒有那支玉燕簪。

  已經是夏天,還是正午,但是空氣裡飄來一種不可名狀的氣味。我出了帳子一瞧,吃了一驚。因我在高處,很容易看到,山谷下面的每條山道,都是士兵移動。他們沒有藍色羽毛,是北軍?天哪,薛堅的埋伏?我下意識地撒腿朝東方先生的大帳跑去。真靜,風吹草動都聽見了。

  我一掀簾子,不像進入營帳,倒像進入了另一個埋伏。

  所有東方先生身邊的親兵都全副武裝,全無聲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繞著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穿著毫無紋飾卻顯得貴重的純黑錦袍,端嚴得就像塑像。

  東方先生?他在等什麼?難道等我?我忙對他說:「東方先生,我回來了。」

  他猛地轉身,站起來,「夏初,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忙說:「我……北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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