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36)_談天音

三六

　　「誰在哭？」

　　「是一個藍羽軍的女將。先生您昨夜發疾，走不了路，是東方先生救了我們……」

　　上官先生的面孔變得嚴肅了。他的手指摸索著什麼，我仔細端詳，他只是用指甲摳著被子。半晌，等雪柔的哭聲低了，上官先生才吐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自己做夢。既然來了這裡，也好。」

　　緊接著，東方先生從外面邁了進來，他臉色毅然，袖子斷了。難道他為了離開雪柔，割斷了自己的袖管？我豎起耳朵，帳篷外居然沒有任何聲息了。

　　上官先生注視著東方先生，東方先生倒是坦然，「醒了？」

　　上官先生的鼻翼微微一抽，對我道：「夏初，你暫且出去一下。我有話跟我師兄說。」

　　東方先生的眉峰不易察覺地動了動，瀟灑地坐到上官先生的身邊，上官先生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我走到了外面，不知他們在裡面商量些什麼。風刮過來，似乎上官先生絮語不斷，而東方先生只回答隻言片語……我從一條縫隙裡窺視，只見上官先生全身都在顫抖，他好像拼命忍住不想哭，但玉山將崩，頹勢不可阻擋。東方先生的神色並不吃驚，他把上官先生的肩頭包在胳膊裡面，用手掌揉揉上官先生的髮髻，半晌才說：「傻孩子……那又如何？我還是我……你還是鳳兮鳳兮。」

　　東方先生的眸光一轉，我側過臉，站在門口，正琢磨要不要進去呢，東方先生出來了，經過我身旁時，未再開口。

　　我進了帳內，試探地叫了一聲：「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嗚"了一聲，我靠近他，他卻將被子都拉到了臉上，只有秀長的眉還看得見。我背對他，咳嗽一聲，「先生……別悶壞了。」

　　「夏初。我這次害苦你了。」他忽然說。

　　我拉住他的手。東方先生的草藥弄得上官先生竟通體芬芳，我懇切地對上官先生說：「先生，我很高興在你生病的時候能守在你身邊。凡人誰不生病呢？別說你只是一時生病，就是沒有了腿，青鳳依然能飛。夏初最崇敬的孫臏，連腿骨都不全，還不是百戰百勝、揚名歷史？」

　　他說不出話，過了好久，我聽到他笑了一聲，「夏初，你知道東方先生方才臨去的時候說你什麼嗎？」

　　「什麼？」

　　「他對我說：夏初確實不一般。」

　　我聽了，一笑，老老實實地靠在他的身旁。上官先生把我的手暖在他的被子裡，「夏初，你就像皮影戲裡面的一位小小的美嬋娟，嬌如春水，惹人憐愛。」

　　「莫開玩笑。我可是夏天生的。」

　　上官先生將我的手貼近他的臉，「不。你對我來說，是跟著春天一起發芽的。」我的手在他的被窩裡好舒服。等他又昏沉睡去，我也不好抽出手。只覺得溫暖，好像內心最柔軟的角落被撞了一下。因感到疲倦，我竟漸漸趴在床沿睡著了。天亮時醒過來，見上官先生正在想心事。

　　我對他說：「先生，我們不能總是跟著大軍，你看……」

　　「留下也無妨。但還是走吧。這需要東方先生同意……我的腿……」

　　「不急。我們先等幾日，再做決斷。先生，前夜我們遇到的穀中軍隊，是何方的？」

　　上官先生低聲說：「應是官軍，但不是屬於元君宙的部隊。他們雖然沒有攜帶將旗，可是我曾聽數個士卒招呼過彼此，無一例外是並州口音。唯有左將軍薛堅是並州人，應該是他的人馬。」

　　「薛堅？」

　　「是，此人驍勇，與右將軍長孫並列北朝名將。當初他曾被陷害深陷囹圄，虧得少年皇帝理清冤情，救了他一家。他跟隨皇帝出生入死多年，才有了今日地位。所以，他對皇帝有死忠。」上官先生意味深長，還沒有把話說完，有人猛闖了進來，手裡的兵器明晃晃的，「唉，我的老天爺！美人，怎麼會是你？」

　　第十一章網結

　　我半坐起來，「你是何方神聖？」其實我已經認出他是小將趙顯了。

　　趙顯寶石藍的眸子左右一滯，「該死，該死，是我撞破好事了……兩位別往心裡去啊。」

　　我氣，「你胡說……」上官先生也支起身體，對趙顯微微一笑。

　　趙顯樂不可支，出帳去了。

　　上官先生披起外衣，「屯兵湘州的王紹——他也是家母的族弟，率先得到了四大兵器之一的'刺春矛'。爾後，南朝皇帝又將秘寶'鴻起戟'賜給了親信大將蕭植。元君宙手裡的'攬星劍'，再加上趙顯的'水沉刀'，四大兵器如今已重見天日。這時代，也該改朝換代了。」

　　我點點頭。上官先生掂了掂我的發，眼就像星星一般閃亮，「夏初，我想說一句話。」

　　我不解地望著他，他的溫柔讓人動容。

　　他對我注視良久，才說：「夏初，你為我截斷的那些青絲把我網住了。春蠶到死，其絲方盡，你不如讓我在你這網裡用一生來還你，好嗎？」

　　「我……」我有些茫然，「上官先生，你可是我的先生啊……」

　　他一笑，「我也知道你還小，不著急，我可以等，我們還有好多時間。你可以不選我，但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靠在床沿，用手掌遮住日光。

　　在帳外的趙顯突然唱起民歌來，「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我害羞地把頭埋在自己袖子裡，「先生……我……」

　　「夏初，我說了，不急著要你答應。你有自己的理想，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到了今天，我才看清楚自己的方向。等我的病養好，我出山的時機就成熟了。」上官先生靈巧地幫我把蓬鬆的亂髮重新編成辮子，「昨夜辛苦你了。」

　　我說：「要謝東方先生。」

　　上官先生眉睫一動，重新枕臂躺下，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口氣笑著說：「對他不用謝。夏初，以後你會知道的。」

　　我臉頰發燙，閃身躲出帳。趙顯特意看了我一眼，「哈哈，想必那小王肯定哇哇亂叫，睡不著覺了。我想想這個就開心。」

　　我白了他一眼，他笑道：「還不許人說啊？上官先生要比你那王爺好多了。我覺得，上官先生與你簡直是天生一對啊！」

　　我踢了一下他的水沉刀，「反正我是不會跟了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仰天大笑，用大刀敲擊著石頭的地面，「大丈夫，志氣窮則益堅，老當益壯。大家都去追美人，我就偏不追了。餘下我一個人馳騁疆場，才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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